第197章 粉牆題詩解謎

字數:5775   加入書籤

A+A-


    陳冬大擔著饅頭筐走下山徑時,竹篾編織的擔鉤還在晃,撞得筐沿的藍布補丁簌簌響。
    李寶望著那抹灰影轉過山彎,山風卷著他的道謝聲飄回來:"幾位大恩,冬大記在灶王爺跟前!"
    "走罷,再磨蹭日頭要落了。"錢一多把塑料袋裏的糖瓜渣抖幹淨,拍了拍褲兜,"無字碑前的苔蘚可不等咱們。"
    一行六人順著山徑往乾陵方向走。
    施麗婭的手機在兜裏震了兩下,她掏出來看,時間依然卡在三點五十八分——和半小時前驅邪時一模一樣。
    趙婉兒湊過去瞥了眼,指尖輕輕碰了碰屏幕:"該不會是剛才那墳頭的陰煞......"
    "別瞎說。"張遠山扯了扯道袍袖口,銅鈴在腕間叮當作響,"手機這物件兒,最招陰陽氣兒亂串。"
    山徑兩側的野桃正落,粉白的花瓣撲在李寶肩頭。
    他伸手去拂,卻在碰到左臂時頓住——從乾陵地宮入口那道石縫劃開的傷口,此刻正癢得鑽心。
    "寶子?"錢一多回頭見他站定,"犯懶了?"
    李寶沒應聲,解下斜跨的帆布包,指尖隔著薄襯衫按在傷口位置。
    癢意順著血管往上爬,像有螞蟻在皮下打洞。
    他咬了咬牙,掀開衣領——原本分布在傷口周圍的三個紅點,竟少了一個!
    "我操!"錢一多湊過來,老花鏡滑到鼻尖,"昨兒還三個,今兒就剩倆?"
    施麗婭的相機"哢"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時發梢掃過李寶手背:"什麽時候開始的?
    疼不疼?"
    趙婉兒的手指懸在紅點上方,沒敢碰:"像朱砂點的,可普通朱砂早該蹭掉了......"
    "讓我看看。"張遠山突然湊近,道袍上的艾草味直往李寶鼻子裏鑽。
    李寶被他嚇了個踉蹌,後背撞在路邊青石板上。
    張遠山的指節抵住他鎖骨,涼得像塊冰:"這不是陽間的標記。"
    "道爺您別嚇唬人!"錢一多扯了扯張遠山袖子,"寶子這傷口是進地宮時讓石筍劃的,當時血把衣服都浸透了,哪來的什麽......"
    "血?"張遠山眯起眼,"當時流的什麽顏色?"
    李寶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
    他記得很清楚:那道石筍尖紮進胳膊時,血湧出來是暗褐色的,像泡了千年的舊茶。
    當時眾人都以為是傷口感染,誰也沒往別處想。
    "三枚紅點,對應三才。"施麗婭突然開口。
    她推了推眼鏡,發頂的桃花瓣被山風吹落,"前天在朱雀門,您說過"天、地、人"。"
    "人?"趙婉兒重複著,"可三才裏"人"主調和,怎麽會......"
    "上個月在小山村。"張遠山突然轉身看向山坳方向,"我和老錢替人看宅,那戶人家正房梁上釘著三枚血釘。
    東家說他兒子夜哭,總喊"少了一個"——後來我們起壇才發現,那孩子後頸也有三個紅點,每天消一個。"
    "後來呢?"李寶的聲音發緊。
    錢一多摸出顆糖瓜塞嘴裏,甜得齁嗓子:"後來那孩子在第三個紅點消失那天,掉進村頭老井。
    撈上來時手裏攥著半塊青布,跟陳冬大說的那老婦穿的......"
    山風突然轉了方向。
    野桃樹下的荒草沙沙響,像有人在低聲數數。
    李寶望著自己胳膊上剩下的兩個紅點,突然想起在乾陵地宮看到的壁畫——袁天罡和李淳風相對而坐,中間的棋盤上擺著三枚棋子,分別刻著"天""地""人"。
    "你們還記不記得?"施麗婭的聲音輕得像片花瓣,"地宮第三道石門上的題詩。
    "三花聚頂處,一竅入鴻蒙"——三花,是不是這三枚紅點?"
    "那竅呢?"趙婉兒攥緊了背包帶。
    張遠山彎腰撿起塊碎石,在青石板上畫了道線:"天為上,地為下,人在中間。
    紅點消一個,就是在填這中間的竅。"
    李寶摸出手機,翻出地宮拍的照片。
    石門上的題詩被閃光燈照得清晰,最後一句是"人心即秤砣"。
    他盯著屏幕,突然覺得那墨跡在動,像有無數細蟲在字裏爬行。
    "小施。"李寶抬頭看向施麗婭,"有沒有四個字的詞,專門形容......"
    "形容什麽?"施麗婭歪頭。
    李寶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來。
    山霧不知何時又漫上來,裹著野桃香,把眾人的影子揉成一片模糊。
    他望著施麗婭發間的桃花,突然想起蘇東坡與佛印的典故——可具體是哪句,偏生記不清了。
    "走罷。"張遠山拍了拍他肩膀,"先去無字碑。
    有些事兒,見了真佛再問。"
    一行六人重新上路。
    李寶落在最後,低頭盯著胳膊上的紅點。
    風掀起他的袖口,露出半截蒼白的手腕——那裏,第三枚紅點的位置,正泛著淡淡的青,像塊沒化開的墨。
    李寶的腳步在山徑上頓住,山霧漫過他的鞋尖,像誰在地上鋪了層濕棉花。
    他望著施麗婭發間那片將落未落的桃花瓣,終於咬了咬牙開口:"小施,我想問的是......有沒有四個字的詞,專門說人性裏那些最......最切膚的東西?"
    施麗婭的睫毛顫了顫,山風卷著她的發梢掃過李寶手背,帶著點涼絲絲的癢。
    她忽然蹲下身,從背包裏翻出個皮質筆記本——封皮上沾著乾陵地宮的土,邊角卷得像片枯荷葉。"你說的,可能是大相國寺粉牆題詩的典故?"她翻開本子,紙頁間飄出股舊書特有的黴味,"我去年在汴梁查文獻,見過北宋人筆記裏記的。"
    錢一多湊過來,糖瓜渣沾在嘴角:"題詩?跟咱們這紅點有關係?"
    "聽我說。"施麗婭的指尖劃過筆記本上的鉛筆字,"元豐年間,蘇東坡、佛印和尚還有王安石同遊大相國寺。
    寺裏粉牆新刷,三人興起題詩。
    東坡寫"酒色財氣四堵牆,人人都在裏邊藏",佛印接"世人若能跳出去,不成神仙也壽長",王安石卻寫"無酒不成禮儀,無色路斷人稀"——"
    "等等。"趙婉兒拽了拽她袖子,"這跟人性有什麽幹係?"
    施麗婭合起本子,山霧裏她的眼睛亮得像兩顆沾了水的黑葡萄:"他們爭的,是這四樣到底是囚人的牆,還是養人的氣。
    後來有人總結,說酒色財氣是人性四相,缺了哪樣都不叫活人。"
    李寶的手指突然收緊,捏得帆布包帶勒進掌心。
    他想起三天前在山腳下小酒館,陳冬大硬塞給他們的那壺老燒鍋——酒壇剛掀開,他胳膊上的紅點就癢得厲害,當時隻當是酒精刺激,現在想來......
    "第一個紅點!"他脫口而出,"前天在朱雀門,我胳膊上有三個紅點;昨天喝了陳冬大的酒,今天少了一個。"
    錢一多的老花鏡"啪"地掉在地上。
    他彎腰去撿時,後頸的汗把衣領浸得透濕:"那酒我也喝了!
    咋沒見我胳膊上......"
    "因為你不是"局內人"。"張遠山突然開口。
    他的道袍被山霧洇得發沉,腕間銅鈴輕輕晃著,"三才棋局裏,"人"字棋是活子。
    能引動紅點的,必是與你命數糾纏的因果。"
    施麗婭的手指懸在李寶胳膊上方,沒敢碰那兩個紅點:"如果按題詩說的,四相是酒、色、財、氣......"
    "那第一個消失的紅點,對應"酒"。"李寶感覺有團火從胃裏燒起來,燒得喉頭直發緊,"陳冬大說他娘臨終前攥著半塊青布,那布上有酒漬。
    前天我們救他時,他擔子裏的饅頭也沾著酒氣——"
    "是因果循環!"趙婉兒突然拔高了聲音。
    她的馬尾辮被山風吹得亂翹,"陳冬大的娘替人守酒窖三十年,他又用酒謝我們,這酒就成了你的"劫"。"
    錢一多摸出顆糖瓜塞進李寶手裏,甜得他直皺眉:"那剩下兩個紅點,該是"色"和"財"?"
    "還有"氣"。"施麗婭補充,"四相全消,或許就能解三才之困。"
    山霧突然散了些,遠處無字碑的影子從霧裏浮出來,像柄插在地上的巨劍。
    趙婉兒盯著李寶胳膊,突然笑出了聲:"要說"色"嘛......"她故意拖長音調,"寶子前兒在地宮誇我新換的紅圍巾好看,該不會......"
    "瞎說什麽!"李寶的耳朵瞬間紅到脖頸。
    他轉身要走,卻被張遠山攔住。
    道爺的指甲蓋泛著青灰,按在他肩膀上像塊冰:"莫急。
    "色"和"財"未必單消。
    我見過有人貪財時動了色心,兩樣因果纏在一塊兒......"
    眾人的腳步重新動起來時,山徑上的野桃瓣落得更密了。
    施麗婭落在最後,低頭翻著手機——時間依然卡在三點五十八分,可屏幕邊緣不知何時多出道紅痕,像滴沒擦幹淨的血。
    她抬起頭,正看見李寶胳膊上的紅點在暮色裏泛著微光,而遠處無字碑的方向,有團朱紅色的影子晃了晃,又隱進霧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