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水電工橫屍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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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燈在風裏搖晃,將藍工裝男人的影子扯得忽長忽短。
    他追著那張百元鈔票跑過斑馬線時,後頸的汗已經浸透了衣領——那是他逃出來後第一次摸到"希望"的形狀,足夠買張去西安的票,足夠甩開警察的追蹤。
    風又變了方向。
    鈔票打著旋兒掠過路沿石,擦著他指尖往快車道飄去。
    他踉蹌著撲過去,鞋跟磕在水泥地上發出悶響。
    就在掌心即將觸到紙幣的刹那,貨車的鳴笛聲撕裂了夜色。
    "小心!"女人的尖叫混著刹車的刺響灌進耳朵。
    他抬頭的瞬間,車頭燈的白光像把刀劈開黑暗,照得他眼前發花。
    而在那片刺目的亮裏,後座女人的臉突然清晰起來——蒼白的皮膚,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和三天前刑警隊卷宗裏的照片重疊了。
    "許梅?"他脫口而出,喉嚨像被砂紙磨過。
    照片上的許梅明明是閉著眼的,法醫報告裏寫著"溺亡",可此刻她正隔著車窗衝他笑。
    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後脊梁竄起寒意——那天孫隊長翻著卷宗問他"認識死者嗎"時,他盯著照片上那張腫脹的臉直搖頭,現在才看清,這張沒被水泡過的臉,才是許梅真正的模樣。
    "你早死了......"他攥緊鈔票的手在抖,貨車的影子已經罩住他的腳尖。
    輪胎摩擦地麵的焦糊味先湧進鼻腔,接著是金屬撞擊的悶響。
    他最後一個念頭是"這錢終於攥住了",然後劇烈的疼痛從頭頂炸開,意識像被扔進攪拌機,在血霧裏七零八落。
    "撞人了!"
    "快打120!"
    驚呼聲像炸開的蜂窩。
    貨車司機渾身發抖地跳下車,褲腿沾著飛濺的血點,手機從手裏滑落在地,屏幕亮著,顯示著"120"的通話界麵。
    後麵的私家車急刹出刺耳的聲響,有個穿紅羽絨服的女人扶著車頭幹嘔,嘔吐物的酸臭混著血腥味在空氣裏蔓延。
    五分鍾後,交警小劉的摩托車碾過地上的血沫子衝過來。
    他扯下反光背心甩在臂彎,橡膠手套在警服上蹭了蹭才戴上——師傅說過,命案現場的每寸痕跡都金貴。
    "頭......頭沒了。"圍觀人群裏有人抽著氣喊。
    小劉的喉結動了動。
    他蹲下去時,膝蓋壓到了一灘溫熱的液體,低頭才發現那不是水,是從屍體脖頸處漫出來的血。
    死者的左手還緊緊攥著張百元鈔票,指節因為用力泛著青白,指甲縫裏嵌著半片帶血的碎骨。
    "小吳,拿鑷子。"小劉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兩度。
    當鑷子尖抵住死者食指關節時,鈔票邊緣突然垂落什麽東西,在路燈下泛著灰白。
    小劉湊近看的瞬間,後槽牙咬得咯咯響——那是顆眼球,表麵還粘著半片帶血的眼皮,眼白上的血絲像裂開的蛛網。
    "這......"小吳的手電筒抖得厲害,光束在眼球上晃出一片虛影,"是死者的?"
    "不像。"小劉用鑷子撥了撥,"死者頭都沒了,眼球不可能這麽完整。"他抬頭看向人群,忽然發現方才那輛出租車不知何時開走了,剛才還圍在最前麵的幾個旁觀者正往後縮,有個戴鴨舌帽的男人摸出手機對著現場拍,被他瞪了一眼才慌忙收起來。
    警笛聲由遠及近。
    孫隊長的皮鞋踩過血灘時皺了皺眉,他蹲下來,目光掃過死者攥緊的手,又落在那顆眼球上,指節抵著下巴——三天前許梅溺亡案的現場,法醫說死者胃裏有半片牡丹花瓣;兩天前楊義兵被殺案,凶器上驗出了水電工的指紋;現在這個被追著查的嫌疑犯突然橫死街頭,手裏還攥著不屬於他的眼球......
    "孫隊?"小劉遞過裝著眼球的證物袋,"要送技偵嗎?"
    "送。"孫隊長站起身,警服下擺掃過地上的血,"另外,查查死者身份。"他指了指死者鼓囊囊的褲兜,"褲袋裏有東西,掏出來看看。"
    小劉戴上新手套,伸手探進死者右邊褲兜。
    布料貼著指尖時,他摸到個硬殼的東西,抽出來的瞬間,路燈正好照在封皮上——是張身份證,照片上的人穿著藍工裝,名字欄裏的三個字被血浸透了一半,但"王"字還清晰可辨。
    人群裏不知誰的手機響了,鈴聲是《祝你平安》。
    孫隊長望著地上的屍體,又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總覺得有雙眼睛正藏在某個陰影裏,盯著這場精心編排的"意外"。
    小劉的手指剛捏住身份證邊緣,死者褲兜裏的血汙突然順著布料紋路滲出來,在他手背蜿蜒成暗紅的蚯蚓。
    他後縮的手腕撞在屍體僵硬的大腿上,那觸感像撞在凍透的火腿上,帶著股冷硬的腥氣。"操......"他低罵一聲,身份證封皮"啪"地拍在掌心,照片上藍工裝男人的臉被血泡得發脹,右下角"王立強"三個字卻像刀刻般清晰——正是刑警隊三天前發協查通報的殺人藏屍嫌疑犯。
    "協查對象!"小劉的聲音帶著破音,舉著身份證的手抖得厲害,幾滴血珠從指縫濺起來,其中一滴精準落進他右眼。
    他本能閉眼去揉,卻觸到睫毛上黏糊糊的溫熱,胃裏突然翻湧起來,踉蹌著退到路邊花壇,扶著冬青叢幹嘔。
    酸水混著早飯的油腥湧到喉嚨口,他咬著牙硬咽回去,餘光瞥見死者左手還攥著那張"鈔票"——現在在警燈的紅藍閃爍下,終於看出那紙的顏色不對,不是百元大鈔的墨綠,倒像泡過茶的舊黃。
    孫隊長的皮鞋尖碾過地上凝結的血痂,脆響驚得小劉猛地抬頭。
    隊長蹲下身時,****擦過死者蜷曲的胳膊,他盯著那隻攥緊的手看了足有半分鍾,才從褲袋摸出橡膠手套。"小吳,鑷子。"他的聲音像浸在冰水裏,接過鑷子時金屬碰撞聲格外刺耳。
    鑷子尖剛碰到紙幣邊緣,死者指節突然發出"哢"的脆響——是屍體僵化的關節在較勁。
    孫隊長加了三分力,紙幣終於被夾起來。
    路燈在紙麵上投下陰影,他瞳孔驟然收縮:"這是冥幣。"
    圍觀人群裏傳來抽氣聲。
    小劉抹了把臉上的血,湊過來看:紙幣中央印著"天地銀行"四個紅字,邊緣的暗紋是褪色的金箔,確實是市麵上最廉價的祭祀用紙。
    "死者追著冥幣跑上快車道。"孫隊長用鑷子挑起冥幣對著燈光,"冥幣上沾著許梅案現場的淤泥——"他指了指紙幣褶皺裏的深褐色顆粒,"和楊義兵被殺時凶器上的鏽跡。"
    小吳的手電筒光束猛地抖了一下。
    三天前許梅溺亡在護城河,打撈時身上纏著帶淤泥的水草;兩天前楊義兵被鐵棍砸死在工地,凶器是根生滿紅鏽的腳手架管。
    這兩件案子的物證特征,此刻全凝在這張冥幣上。
    "他不是被撞,是求死。"孫隊長突然鬆開鑷子,冥幣輕飄飄落回死者掌心,"貨車鳴笛時他沒躲,反而攥緊了冥幣往前撲。"他蹲得太久,起身時膝蓋發出"哢"的響聲,"你們看他的鞋——"他用腳尖點了點死者左腳,沾著血的膠鞋鞋跟外側磨得發亮,"這是長期在工地幹活的人才有的磨損,但鞋底沒有急刹的拖痕。"
    小劉猛地抬頭。
    剛才他蹲在屍體旁時,確實注意到地麵隻有貨車的刹車印,死者腳邊的血灘呈放射狀,沒有拖拽痕跡——那是瞬間被撞飛的特征。
    "他在躲什麽?"孫隊長掏出煙盒又合上,指節抵著太陽穴,"三天前許梅死,他是最後一個見過她的人;兩天前楊義兵死,凶器上有他指紋;我們布控四十八小時,他沒逃去車站,反而在鬧市區追冥幣......"他突然彎腰扯開死者的藍工裝上拉鏈,露出裏麵洗得發白的秋衣,後頸有塊銅錢大小的青斑,"這是掐痕。"
    小吳的手電筒光刷地掃過去。
    那青斑邊緣泛著紫,像被三根手指和拇指扣住的形狀,顯然是生前被人用全力掐過。
    "有人在逼他。"孫隊長後退兩步,警服下擺掃過小劉剛才嘔吐的痕跡,酸臭味鑽進鼻腔,"逼他去許梅案現場碰淤泥,逼他摸楊義兵的凶器,現在逼他拿著冥幣送死——"他盯著地上的屍體,"因為他知道太多,或者他根本就是個替死鬼。"
    小劉突然打了個寒顫。
    方才他扶著花壇幹嘔時,聽見圍觀人群裏有人小聲說"冥幣招鬼",現在想來,那話像根細針戳進後頸。
    "收隊。"孫隊長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23:17,"小劉,把證物箱給我。"他接過裝著冥幣的證物袋,指腹隔著塑料袋摩挲紙幣邊緣,"技偵今晚必須出報告,重點查冥幣上的唾液——他攥得那麽緊,肯定咬過。"
    小吳應了聲,開始指揮協警用裹屍袋套屍體。
    孫隊長轉身時,看見小劉還在盯著死者後頸的掐痕發愣,拍了拍他肩膀:"去洗把臉,別讓情緒影響判斷。"
    夜風突然卷著血腥味灌進領口。
    孫隊長望著遠處漸散的人群,喉結動了動。
    三天前他在許梅的屍檢報告上看到"胃內牡丹花瓣"時,就覺得這案子繞著朵花轉;兩天前楊義兵的死亡現場,牆角扔著半朵蔫了的紅牡丹;現在王立強攥著冥幣死,冥幣褶皺裏也粘著牡丹花瓣碎屑——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人,那個總在酒店套房裏喝著茶、說"我隻是個文物愛好者"的王立平。
    "隊長?"小劉洗過臉回來,額角還滴著水,"要回隊裏嗎?"
    孫隊長摸出車鑰匙,金屬在掌心硌出紅印:"去帝豪酒店。"他坐進駕駛座時,後視鏡裏閃過殯儀館的車燈光,像道慘白的閃電,"找趙婉兒。"
    小劉關上車門,空調的熱風撲在臉上:"趙記者?
    她不是在做乾陵探險的專題嗎?"
    "她見過王立平。"孫隊長發動車子,輪胎碾過血灘時發出"吱呀"聲,"有些破綻,隻有局外人能看出來。"
    車尾燈劃破夜色,往市中心的方向駛去。
    孫隊長盯著前方的紅綠燈,手指在方向盤上敲出急促的節奏——他知道,今晚隻是個開始,那朵藏在陰影裏的牡丹,該露出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