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辰嶺采藥背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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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風卷著竹哨似的嗚咽穿院而過時,李寶後頸的汗毛跟著豎了起來。
    石球在背包夾層裏燙得像塊燒紅的炭,隔著兩層布料仍灼得他後腰生疼——這是自進入村子以來,石球第三次反常發燙,前兩次分別是在村頭老槐樹下聽見"墜崖"二字,和剛才大嬸提到"紅綢子"時。
    "要說這新媳婦張豔啊......"大嬸扯下圍裙上最後一片韭菜葉,瓷碗在木桌上磕出輕響,"是鎮子上賣布料的閨女,上個月趕大集時跟孟衝撞了個滿懷。"她手指絞著圍裙邊角,眼角的皺紋跟著顫,"您說巧不巧?
    那閨女非說在手機上跟孟衝聊了小半年,是"網戀奔現"。"
    趙婉兒的手機屏幕亮了又滅,她正低頭翻著相冊——方才拍的院景還沒發朋友圈,此刻卻存了個心眼,把"網戀""奔現"幾個詞記在備忘錄裏。"嬸子,孟衝平時還上網?"她抬眼時笑得甜,像在拉家常,"我看村裏好多人手機都隻接打電話。"
    "他能啊!"大嬸的聲音突然拔高,又慌忙瞥向門口,"那小子打小腦子活泛。
    早年家裏窮念不起書,十四五歲就跟著老藥農上辰嶺,現在能認百八十種草藥不說,還在網上開了鋪子!"她伸手比劃著,"就用那手機,拍草藥曬出去,城裏人搶著買,比在鎮子裏擺攤掙得多。"
    李寶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褲袋邊緣——那是他緊張時的慣常動作。
    張梅墜崖前係紅綢子,孟衝迅速再婚,還有石球的異常......這些碎片在他腦子裏轉成漩渦,偏生缺了塊關鍵拚圖。"嬸子,"他往前傾了傾身子,聲音放得溫和,"孟會計采藥的辰嶺,是不是村後那座?
    我聽人說山勢陡得很?"
    "陡?
    那是要人命的陡!"大嬸的瞳孔縮了縮,手指下意識指向窗外。
    山霧散後,遠處的山脊線像把斜插的刀,"十年前老藥農摔斷過腿,前年外村人進去迷了路,最後是被狼啃得隻剩骨頭......也就孟衝和張梅兩口子能上去,說是張梅她爹教的獨門法子。"她突然噤聲,喉結動了動,"可張梅走了後......"
    "走了後咋?"張遠山適時接話,羅盤在掌心轉得很慢,指針卻仍在微微震顫。
    他故意把尾音拖長,像個愛聽故事的老頭。
    大嬸的目光飄向院角歪脖子樹,枯枝在風裏搖晃,投下的影子像條扭曲的蛇:"孟衝再沒上過辰嶺。
    前兒我去他家借篩子,瞅見後屋堆著半麻袋紅繩——就是張梅係脖子上那種。"她壓低聲音,幾乎是湊到李寶耳邊,"我還聞見股怪味兒,甜絲絲的,像......像血裏泡了牡丹。"
    李寶的呼吸一重。
    昨夜他在村外破廟遇鬼時,那女鬼身上就飄著類似的甜腥氣。
    石球此刻燙得他直皺眉,他裝作調整背包,不動聲色把夾層拉鏈拉開半寸——幽青色的光透出來,在他手背投下細碎光斑。
    "嬸子,孟會計家具體在哪塊兒?"趙婉兒突然插話,手指戳了戳手機地圖,"我導航好像不太準。"她這話像根針,精準挑破了逐漸凝結的壓抑。
    "就村東頭那間青瓦的!"大嬸鬆了口氣,直起腰指向窗外。
    順著她的手勢,李寶看見三株老杏樹後露出半片屋簷,炊煙正慢悠悠往天上爬,"新媳婦愛幹淨,院裏種了好些花。
    昨兒我路過還瞅見,她蹲在台階上繡紅肚兜呢。"
    "紅肚兜?"張遠山的羅盤"哢嗒"一聲掉在桌上,他彎腰去撿時,眼角餘光掃過李寶——後者的手指正死死摳住背包帶,指節泛白。
    "嗐,小夫妻的事兒。"大嬸笑得有些勉強,起身去灶屋添水。
    她的影子剛消失在門簾後,趙婉兒就湊到李寶耳邊:"我昨天下午上過辰嶺。"她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山梁子上有片野牡丹,開得邪乎,花瓣都是血紅色的。"
    李寶的瞳孔驟縮。
    石球在背包裏突然劇烈震動,震得夾層布料簌簌作響。
    他剛要開口,就聽見門簾"刷拉"一聲——大嬸端著搪瓷壺回來,壺嘴飄出的熱氣裏,隱約裹著一絲甜腥。
    "你們真要去孟家?"大嬸把壺放在桌上,視線在三人臉上轉了圈,"那新媳婦看著柔柔弱弱,可昨兒我見她對著後山罵......罵什麽"搶我男人的都得死"。"她突然打了個寒顫,"這天兒咋突然涼了?"
    山風掀起門簾,吹得桌上的舊報紙嘩啦作響。
    李寶站起身,背包裏的石球仍在發燙,像在催促他往前。
    趙婉兒摸出墨鏡戴上,鏡片後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張遠山把羅盤揣進懷裏,指尖輕輕叩了叩——方才指針停住時,正指向村東頭那片青瓦頂。
    "去看看吧。"李寶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山風還涼,"說不定能幫孟會計看看新宅子風水。"
    三人往院外走時,大嬸的聲音追了過來:"你們可千萬小心那辰嶺!
    上個月張豔還說......"話尾被風卷散在空氣裏,隻餘下歪脖子樹沙沙的響聲,像誰在低聲數數。
    趙婉兒的手機突然震動,她低頭看了眼相冊——方才拍的院景裏,歪脖子樹的陰影裏,隱約有團紅色的影子。
    她正要放大,李寶的聲音從前麵飄來:"走快點,日頭要落了。"
    她抬頭時,村東頭的青瓦頂已近在眼前。
    炊煙仍在往上爬,隻是不知何時,那抹煙裏多了絲若有若無的甜香,像極了血裏泡開的牡丹。
    山風卷著幾片杏葉掠過青石板路時,趙婉兒的話像顆炸雷在大嬸耳邊炸開。"昨兒個上辰嶺?"她手裏的搪瓷壺"當啷"磕在桌沿,半壺熱水濺在粗布圍裙上,洇出塊深色的疤,"姑娘家膽子比山豹子還野!
    你們可知道崖壁上那片野牡丹長在哪兒?"她枯瘦的手指攥住趙婉兒手腕,指甲幾乎掐進皮肉,"就長在"斷魂梯"盡頭——那地兒連猴子都攀不上去,要不是張梅她爹當年在崖壁鑿了半尺寬的石窩子,誰能......"
    "斷魂梯?"李寶的後槽牙咬得發疼,昨夜在破廟遇鬼時,那女鬼指甲撓牆的聲響突然在耳邊炸開。
    石球在背包裏燙得他後背沁汗,他裝作整理袖口,指尖輕輕碰了碰夾層拉鏈——幽青色的光透出來,在大嬸手背投下一片碎鱗似的光斑。
    "就是村後那截直上直下的崖壁!"大嬸突然鬆開手,像被燙到似的縮回袖子裏,"前年外村人迷路那回,屍體就是在"斷魂梯"下頭找到的,身上的肉都被野牡丹藤纏得稀爛......"她喉嚨裏發出咯咯的響聲,"你們昨兒見著的野牡丹,是不是開在崖壁中段?"
    趙婉兒的手機在掌心震動,她點開相冊裏那張院景照——歪脖子樹陰影裏的紅影此刻清晰了些,像是條飄起來的綢帶。"嬸子,我們遇著的野牡丹......"她剛開口,就被大嬸打斷。
    "可別再說了!"大嬸突然捂住耳朵,渾濁的眼睛裏浮起淚意,"半年前張梅......就是在那兒沒的。"
    李寶的呼吸陡然一滯。
    他向前傾身,膝蓋抵到桌沿,疼得發麻:"張梅的死因,您能說詳細些麽?"
    大嬸的手指無意識絞著圍裙角,那片被水浸濕的布料很快皺成團:"那是臘月裏的事兒了。
    孟衝跟張梅天沒亮就背著竹簍上山,說是要采冬末的冰蠶草。
    可晌午頭裏,村部突然來電話,說鄉財政所的人要來查賬——孟衝是會計,不能耽誤。"她吸了吸鼻子,"他下到半山才想起來沒帶手機,跑回村部借電話打,可山上沒信號啊!"
    張遠山的羅盤在懷裏發燙,他悄悄摸出來,指針正瘋狂旋轉,像被什麽力量拽著往村東頭猛甩。"後來呢?"他聲音發悶,喉嚨像堵了團棉花。
    "孟衝急得直跺腳,最後拿了張梅平時係的紅綢子,在"斷魂梯"入口的大石頭上係了個結——那是他們兩口子的暗號,意思是"我先下山,你采完趕緊回"。"大嬸的眼淚吧嗒吧嗒掉在圍裙上,"可張梅沒回來。
    第二天天亮,孟衝帶著村人上山找,在"斷魂梯"下頭的深溝裏......"她突然哽住,喉結劇烈滾動,"她脖子上還係著那根紅綢子,身邊全是開得正豔的野牡丹,花瓣上沾的血都沒幹。"
    李寶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昨夜女鬼身上甜腥的牡丹香,此刻正順著門縫往屋裏鑽,混著大嬸身上的灶火味,熏得他胃裏翻湧。
    石球在背包裏震動得更厲害了,夾層布料被蹭得沙沙響——他突然想起,張梅墜崖時,石球說不定也在發燙,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替死者記下了什麽。
    "那紅綢子......"趙婉兒的聲音發顫,她點開手機裏剛存的備忘錄,"就是您說的後屋半麻袋那種?"
    "可不是!"大嬸抹了把臉,"孟衝把張梅所有的紅綢子都收在屋裏,說是怕新媳婦忌諱。
    昨兒我去借篩子,瞅見窗台上擺著張梅的舊照片,邊上壓著半塊帶血的牡丹花瓣......"她突然噤聲,耳朵動了動,"你們聽?"
    院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混著老槐樹上麻雀撲棱翅膀的響。
    李寶站起身,背包帶勒得肩膀生疼。
    透過竹簾,他看見三株老杏樹後,青瓦頂的院門口站著個人——穿藏藍布衫,手裏捏著本黑皮賬本,正是村書記。
    "孟會計跟我對完賬了,這就回村。"村書記的聲音飄進來,帶著山風的涼意,"你們要是找他,再等半刻鍾吧。"
    趙婉兒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是方才那張院景照的放大版——歪脖子樹的陰影裏,紅色影子竟顯出半張蒼白的臉,嘴角勾著抹詭異的笑。
    她剛要喊李寶,就聽見院外傳來孟衝的聲音,帶著點啞:"叔,您先回吧,我得去後屋看看藥材。"
    山風掀起門簾,卷進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
    李寶摸向背包夾層,石球的熱度透過布料灼著掌心——他突然明白,那些散在風裏的線索,終於要在孟家後屋那半麻袋紅綢子、半塊帶血的牡丹花瓣裏,串成一根勒住真相的繩。
    村東頭青瓦頂的煙囪裏,炊煙正打著旋兒往天上爬,在即將落山的日頭下,染成了血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