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張梅失蹤與八卦鏡解風水
字數:6727 加入書籤
孟衝把黑皮賬本往老支書懷裏一推時,指尖還沾著算盤珠子的木腥氣。
山風卷著夕陽的餘溫鑽進堂屋,他盯著手機屏保上張梅的笑臉——那是上個月趕廟會時拍的,她歪著頭揪他的衣角,鬢角的紅綢子被風吹得飄起來,像團跳動的火苗。
"叔,我得先走了。"他喉嚨發緊,拇指在通話鍵上按了三次才撥出去。
手機貼著耳朵,忙音像根細針,一下下紮著耳膜。
老支書正用旱煙杆敲著門框,聽見忙音抬頭:"梅丫頭今兒沒去娘家?"
"她說要曬新收的野山椒,晌午還說等我對完賬回家熬辣椒油。"孟衝盯著手機屏幕上的12:17,張梅的未接來電顯示還停在早上7:03——那是她出門前報的平安。
他又撥了一遍,這次連忙音都沒了,直接跳轉到"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許是去村東頭王嬸家借篩子了?"老支書把賬本塞進帆布包,煙杆往腰間一別,"我陪你回去瞅瞅。"
兩人順著青石板路往村西頭走,孟衝的腳步越來越快。
自家院門口那株老杏樹的影子正往門楣上爬,他推開門的瞬間,後頸突然泛起涼意——堂屋八仙桌上擺著半盆沒剝完的山椒,辣椒籽撒了一桌;廚房的鍋還架在灶上,鍋裏的水早涼透了,水麵浮著層白蒙蒙的堿花;張梅常坐的竹椅倒在地上,椅背上搭著她今早穿的藍布衫,衣兜裏露出半截紅綢子。
"梅!
梅!"孟衝喊得太急,尾音都破了。
他撞開臥室門,枕頭還留著壓出的凹痕,床頭櫃上的雪花膏蓋子沒擰緊,白色膏體在陽光裏結了層硬殼。
老支書在院裏喊:"井邊的洗衣盆還泡著衣裳!"
孟衝衝出去,洗衣盆裏泡著他昨天換下的藍布褂,皂角沫早散了,水麵漂著片蔫了的野牡丹花瓣——和張梅鬢角常別著的那種一個顏色。
他蹲下來,指尖碰到涼水時猛地縮回,那水涼得刺骨,像剛從冰窖裏打上來的。
"去她娘家!"老支書拽他胳膊,"許是臨時有急事沒說。"
張梅娘家在村北頭,籬笆牆外的向日葵耷拉著腦袋。
孟衝踹開院門的動靜驚飛了兩隻麻雀,張梅的媽正坐在台階上擇菜,見他臉色發白,手裏的菜幫子"啪"地掉在地上:"梅丫頭沒在你家?"
"嬸子,她今兒根本沒過來?"孟衝的聲音在抖。
張梅的弟弟從屋裏衝出來,手裏還攥著半塊饃:"我早上看見她往"斷魂梯"那邊去了!
說要采點野牡丹做香囊!"
"啥?"老支書的煙杆"當啷"掉在地上。
山風突然大了,卷著院角的幹草打著旋兒。
孟衝想起今早出門前,張梅趴在他背上撒嬌:"聽說"斷魂梯"下頭的野牡丹開得旺,我采兩枝插在你床頭。"他當時嫌她胡鬧,說那梯子年久失修,摔過三個外村的遊客,"要采去村東頭的坡上采,別跑那麽遠!"
"她...她肯定是沒聽勸。"孟衝的指甲掐進掌心,"我早上走的時候,她還說...還說等我回來吃油潑麵..."
張梅的媽突然抓住老支書的袖子:"他叔,前兒夜裏我聽見後山有怪聲,像龍在吼!
咱們村的娃子都不敢去後山割草了!"
"胡咧咧!"老支書嘴上硬,額頭卻沁出了汗,"那是山風穿林的動靜。"可他想起上個月劉瘸子家的牛丟了,最後在"斷魂梯"下頭的深溝裏找到,牛脖子上全是抓痕;想起前天夜裏王二嬸起夜,說看見懸崖邊有團紅影子,飄得比樹還高。
"我去後山找!"孟衝轉身就跑,老支書在後麵喊:"等等!
帶手電!
帶繩子!"可他跑得太快,藍布衫下擺被荊棘勾破了道口子,像道流血的傷疤。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通向"斷魂梯"的土路上。
風裏飄來若有若無的甜香,像張梅常用的牡丹香粉。
他跑著跑著,褲腳突然被什麽扯了一下——低頭看,是片沾著泥的紅綢子,和他今早係在"斷魂梯"入口大石頭上的那根,紋路一模一樣。
山腳下的老槐樹開始落葉子了,一片金黃的葉子飄下來,停在紅綢子上。
孟衝蹲下身去撿,指尖碰到紅綢子的瞬間,後背突然竄起一股涼意——那綢子是濕的,帶著股說不出的腥氣,像...像血。
遠處傳來老支書的喊聲:"小孟!
等等!"可孟衝已經站起來,朝著"斷魂梯"的方向走得更快了。
夕陽把他的影子越拉越短,最後融在逐漸濃重的暮色裏。
山風卷著不知哪裏傳來的嗚咽聲,混著野牡丹的甜香,漫過了整個山梁。
暮色漫過斷魂梯的懸崖時,孟衝的膝蓋先著了地。
崖底的野牡丹開得正豔,粉的紅的擠成一片,張梅就躺在花海裏。
她的藍布衫被荊棘撕成碎片,鬢角的紅綢子散成幾縷,半張臉埋在花瓣裏——可那枚銀簪還別在發間,是去年他去縣城賣山貨時,在老銀匠鋪花半個月工錢打的,刻著並蒂蓮。
"梅!
梅!"他連滾帶爬往下衝,鞋跟卡在石縫裏,整個人栽進刺叢。
荊棘劃破手背的疼不如指尖觸到她手腕時的冷——冷得像冬天結了冰的河,冷得他想起今早出門前,她往他懷裏塞的熱乎油餅。
張梅的弟弟小海跟著滑下來,剛喊了聲"姐"就捂住嘴。
老支書扶著張梅的娘,老太太腿一軟差點栽倒,被老支書死死攙住,喉嚨裏發出像破風箱似的抽噎:"我就說...就說後山不太平..."
孟衝抖著手去掰她攥緊的手指。
掌心裏躺著半朵野牡丹,花瓣邊緣還凝著暗褐色的血珠。
他突然想起今早臨出門,她舉著花笑:"等我把這花曬幹,給你縫個香囊,保準比村頭王嬸的香。"
山風卷著野牡丹的甜腥氣灌進喉嚨。
小海突然指著張梅後頸:"姐...姐脖子上有印子!"
暗紅的指痕像條猙獰的鏈子,繞著她蒼白的脖頸。
孟衝湊近去看,那指印比他的手掌寬兩指,指甲蓋壓出的月牙印裏還嵌著泥——不是普通的泥,混著細碎的瓷片,像被人從地底下挖出來的。
"是...是"鬼手"。"老支書的旱煙杆掉在地上,滾進野牡丹叢裏,"上個月劉瘸子家的牛,脖子上也是這樣的抓痕..."
張梅的娘突然掙開老支書的手,撲到女兒身上。
她的藍布圍裙擦過張梅的臉,蹭下一塊暗黃的東西——是牆皮,混著已經發黑的血。
孟衝盯著那牆皮,後槽牙咬得咯咯響:"她不是摔下去的。"
暮色裏傳來零星的腳步聲。
村裏的幾個青壯年打著手電跑下來,王二嬸舉著件灰布外套,邊跑邊抹淚:"剛在崖邊撿到梅丫頭的鞋,鞋跟卡著塊磚...像是老房子拆下來的..."
孟衝把張梅抱起來時,有什麽東西從她衣兜裏掉出來。
是個小布包,還帶著體溫。
他抖開布包,裏麵是半把銅錢,泛著青黑的鏽色,其中一枚刻著"乾封泉寶"——他認得,這是唐代的銅錢,前兒張梅去村東頭老墳坡挖野菜,說看見土裏露著個銅疙瘩。
"走。"老支書抹了把臉,"先把梅丫頭送回去。"
抬著門板往回走時,野牡丹的甜香裹著血腥氣,熏得人發暈。
孟衝走在最前頭,張梅的頭歪在他臂彎裏,像小時候他抱病了的妹妹。
路過村東頭老槐樹下時,王二嬸突然拽他袖子:"小孟,你看——"
老槐樹上新掛了串紅綢子,在風裏飄得忽快忽慢,和張梅鬢角的紅綢子一個紋路。
孟衝的腳步頓了頓,懷裏的人更沉了。
下葬是在第三日清晨。
孟衝蹲在新墳前,把張梅曬了一半的野山椒撒在土堆上。
山椒籽硌得他手背生疼,像張梅從前捏他耳朵時的力道。
老支書往墳頭壓了張黃紙,歎氣道:"梅丫頭走得急,頭七我讓張道長來給她超度。"
"張道長?"蹲在旁邊燒紙錢的大嬸突然直起腰,手背上還沾著爐灰,"就是前兒來村裏看風水的那個白胡子老道?"她搓著圍裙角,眼神往孟衝家後院飄,"我正想找他說說...我家那宅子..."
孟衝這才注意到,大嬸的門檻上係著根草繩——按村裏規矩,這是家裏犯了衝的意思。
老支書敲了敲煙杆:"你家咋了?"
"昨兒夜裏聽見房梁響,跟有人拿指甲摳木頭似的。"大嬸的聲音發顫,"早起發現水缸裏漂著朵野牡丹,可我家院裏根本沒種那花!"她指著孟衝家後院的牆角,"你瞧,那牆角尖兒正對著我家大門,老輩人說這是"尖角煞",克人!"
孟衝順著她手指看過去。
他家後院的青磚牆年久失修,牆角缺了塊磚,露出的棱角正對著大嬸家堂屋門。
晨霧裏那棱角泛著冷光,像把立著的刀。
"我找過隔壁村的先生,說要掛八卦鏡鎮著。"大嬸扯了扯老支書的袖子,"可我怕那鏡子把煞反射回孟衝家,梅丫頭才走..."她眼眶又紅了,"小孟,你說嬸子該咋辦?"
孟衝盯著那牆角,喉嚨發緊。
張梅的銀簪還別在他衣袋裏,硌得胸口生疼。
他剛要說話,身後傳來個清亮的嗓音:"不必擔憂。"
張遠山穿著青布道袍,手裏攥著串檀木念珠。
他繞著兩家宅子走了兩圈,突然停在牆角前,用念珠敲了敲磚縫:"這牆根下埋著塊斷碑,刻的是"袁門"二字。"他轉向大嬸,"尖角煞是實,但這碑鎮著陰脈,八卦鏡隻需斜掛三寸,煞氣便順著山勢散了,不會衝撞到孟家。"
大嬸忙從懷裏掏出塊紅布,裏麵裹著麵八卦鏡:"我早備下了!
道長你看這尺寸..."
張遠山接過鏡子,指尖撫過鏡沿的符咒:"可。"他搬來條長凳,踩上去把鏡子掛在大嬸家門楣上。
鏡麵映著孟衝家的牆角,卻偏了個小角度,像片落在地上的月光。
"七日後來取鏡。"張遠山跳下凳子,又往孟衝手裏塞了串桃木珠,"新墳頭的野牡丹莫要拔,那是梅丫頭念著你。"
孟衝捏著木珠,珠子上還留著張遠山的體溫。
他抬頭時,張遠山已經往村外走了,道袍下擺掃過青石板,像片飄走的雲。
"這下該好了吧?"大嬸踮腳摸了摸八卦鏡,鏡子撞在門楣上,發出"叮"的輕響。
老支書拍了拍她肩膀:"張道長在縣裏都有名,你放心。"可他望著孟衝家後院的牆角,煙杆在手裏轉了又轉——那磚縫裏,不知何時冒出朵野牡丹,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日頭爬上村東頭的老槐樹時,村口傳來汽車的鳴笛聲。
李寶從車窗裏探出頭,問蹲在槐樹下剝毛豆的王二嬸:"大娘,小辰莊是不是有戶人家剛辦了白事?"
王二嬸的毛豆掉了一地。
她盯著李寶身後的越野車,又看了看孟衝家新壘的院牆——牆頭上那麵八卦鏡,正隨著風微微晃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