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辰嶺招魂遇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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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的越野車碾過村口青石板時,王二嬸剝到一半的毛豆"嘩啦"撒了滿地。
她眯起眼盯著車牌,又瞥向孟衝家院牆上晃動的八卦鏡,喉嚨裏發出半聲驚呼:"你們...是為梅丫頭來的?"
施麗婭從後座探身,遞過去一瓶擰開的礦泉水:"大娘,我們聽說張梅姑娘上個月在辰嶺墜崖,有些事想問問她家裏人。"她說話時睫毛輕顫,腕間銀鐲碰在車門上,丁零作響。
李寶注意到王二嬸攥著毛豆的手在抖。
老槐樹的影子落在她臉上,把皺紋割成細碎的溝壑:"你們咋知道的?"
"我們在辰嶺紮營時......"李寶話未說完,張遠山突然在副駕上輕咳一聲。
他轉頭,正撞上道士似笑非笑的眼神——那是提醒他莫要嚇到村民。
於是李寶換了說辭:"聽縣文化館的同誌提過,說小辰莊出了樁蹊蹺事。"
王二嬸的目光掃過李寶頸間的相機掛繩,又落在宋瑞安別在腰間的警官證皮套上。
她突然彎腰撿毛豆,白發掃過地麵:"梅丫頭她娘在村西頭第三戶,青瓦白牆,門口晾著藍布衫的那家。"
越野車重新發動時,李寶從後視鏡看見王二嬸直起身子,朝著孟衝家的方向望了又望。
山風掀起她的灰布圍裙,露出裏麵洗得發白的藍褲腳——像極了辰嶺崖底那抹飄動的紅衣。
張梅娘家的院門關著,門縫裏飄出艾草煮雞蛋的香氣。
施麗婭抬手敲門,銅環撞在門板上,驚得院內傳來"撲棱"一聲,是母雞炸窩的動靜。
門開的刹那,李寶聽見抽氣聲。
開門的女人四十來歲,眼角還掛著淚,鬢角沾著灶灰——顯然剛從廚房跑出來。
她盯著李寶一行,手裏的竹籃"哐當"落地,剝了一半的雞蛋骨碌碌滾到宋瑞安腳邊。
"你們找誰?"她聲音發顫,卻硬撐著挺直脊背。
李寶認得這是張梅的母親,今早他在村委會查過戶籍底冊。
"張嬸,我們是來......"
"滾!"
炸雷似的吼聲從院內傳來。
穿粗布汗衫的男人衝出來,腰間還係著半截草繩,應該是剛從田裏回來。
他抄起倚在牆根的鋤頭,鏽跡斑斑的鋤刃對準李寶胸口:"梅丫頭的喪事早辦完了,你們這些搞噱頭的記者、道士,還有說要拍紀錄片的,都給我滾!"
"叔,我們不是記者。"宋瑞安摘下警帽,露出帽簷下的警徽,"我是縣刑警隊的宋瑞安。"他聲音沉穩,像塊壓艙石,"我們懷疑張梅的死不是意外。"
鋤頭"當啷"砸在地上。
張嬸突然捂住嘴,嗚咽聲從指縫裏漏出來。
她踉蹌著扶住門框,藍布衫的衣角被風掀起,露出裏麵洗得發白的紅秋衣——和辰嶺崖底那團紅影,竟有七分相似。
"你說啥?"張叔的喉結動了動,額角青筋突突跳著,"梅丫頭是自己摔下去的,山路上青苔滑,她......"
"她脖子上有勒痕。"張遠山突然開口。
他站在人群最後,道袍被風卷起一角,露出腳邊那朵不知何時冒出來的野牡丹,紅得刺眼。
張嬸的膝蓋一軟。
施麗婭眼疾手快扶住她,卻觸到一片濕冷——原來她後背的衣服早被冷汗浸透了。
"上個月十五,我們在辰嶺露營。"李寶蹲下來,與張叔平視,"後半夜起霧,我聽見有人喊"救命"。
順著聲音找,在崖底看見個穿紅衣服的影子,她飄在半空中,脖子上......"他比劃了個手印,"有五道青紫色的印子,像被人掐的。"
院外不知何時圍了一圈鄰居。
王二嬸擠在最前麵,手裏還攥著沒撿完的毛豆;隔壁的孫老漢吧嗒著旱煙,火星子落在鞋麵上也沒察覺;連孟衝都來了,站在最後麵,衣袋裏的銀簪閃著幽光。
"那影子喊"爹"、喊"娘","施麗婭接過話,聲音發顫,"和張梅的聲音一模一樣。"
張嬸突然癱坐在地上,雙手揪著自己的頭發:"梅丫頭托夢給我,說冷,說有人拽她後衣領......我當是想閨女想瘋了,原來是真的......"她的哭聲像根細針,紮得在場人耳膜生疼。
張叔的嘴唇哆嗦著,突然抄起地上的鋤頭,轉身就往門外衝:"我找那挨千刀的!
我去辰嶺扒了他的皮——"
"叔!"宋瑞安跨前一步攔住他,"現在去打草驚蛇,證據就沒了。"他掏出筆記本,鋼筆尖懸在紙頁上,"您仔細想想,張梅出事前有沒有和誰結怨?
有沒有人......"
"證據?"張叔突然頓住,轉身死死盯著李寶,"你們說她是被害死的,有啥證據?"
李寶喉嚨發緊。
他想起崖底那團被霧裹著的紅影,想起張梅銀簪上的血漬,想起孟衝衣袋裏發燙的木珠——可這些在法律麵前,不過是些說不出口的"玄乎事"。
山風卷著野牡丹的香氣灌進院子。
張遠山的念珠在掌心轉得飛快,檀木珠子撞出細碎的響。
施麗婭攥著張嬸的手,發現那雙手正以極快的頻率顫抖,像要把最後一絲力氣都抖出來。
"我們......"李寶剛開口,院外突然傳來汽車鳴笛。
王二嬸踮腳望了望,嘀咕道:"是孟衝家的拖拉機,許是來送菜的......"
張叔的目光又刺過來:"說啊!"
李寶摸了摸,胸前的相機,裏麵存著崖底的模糊照片——可那團紅影,在鏡頭裏不過是團噪點。
他張了張嘴,卻聽見自己說:"給我們三天,三天後......"
"三天?"張叔的聲音突然啞了,像被人掐住了喉嚨,"我閨女在崖底等了三十天,你們要她再等三天?"
院外的野牡丹被風刮落一片花瓣,飄到李寶腳邊。
他盯著那抹紅,突然想起張遠山說的"新墳頭的野牡丹莫要拔"——原來從那時起,有些事就已經注定了。
"我有辦法。"張遠山突然開口。
他摘下念珠,放在張叔手裏,"今晚子時,辰嶺頂。
我做法招魂,讓梅丫頭自己說。"
張叔捏著念珠,指節發白。
張嬸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去,我要聽我閨女說話。"
鄰居們交頭接耳的聲音突然靜了。
李寶望著張叔逐漸鬆弛的肩膀,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他不知道這一步是對是錯,隻知道崖底那聲"救命",終於要撞開一扇塵封的門了。
山那邊傳來烏鴉的叫聲。
李寶抬頭,看見天邊浮著片火燒雲,紅得像要滴出血來——和張梅墳頭的野牡丹,和崖底的紅衣,和張嬸後衣領的紅秋衣,都是同一種顏色。
張叔的鋤頭把在掌心磨出紅印,指節因用力發白:"我閨女要的是能搬上公堂的證據,不是你們嘴裏的鬼影子!"他的聲音像裂開的陶罐,每道紋路都滲著血。
李寶喉結動了動,相機掛繩在鎖骨處勒出紅痕。
他想起崖底那團被霧揉碎的紅影,想起張梅銀簪上凝固的暗斑——這些在村民眼裏是"中邪",在法庭上連證詞都算不上。
施麗婭的指尖輕輕碰了碰他手背,帶著體溫的私語鑽進耳朵:"張道長的羅盤能鎮陰煞,或許能......"
"張叔。"李寶突然轉身,盯著張遠山道袍上褪色的太極圖,"您信不信,這世上有些事,得用另一種法子查?"他指節叩了叩道士腰間的青銅羅盤,"張師傅能讓梅丫頭的魂兒開口。"
張遠山的眉毛猛地跳了跳。
他剛要開口,張嬸突然抓住他的道袖:"大師,求您讓我閨女說句話。"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布紋裏,"我給您磕三個響頭,求您......"
"哎哎哎使不得!"張遠山慌忙去扶,道袍下擺掃過地上的野牡丹,"我試試,我試試還不成麽。"他偷眼瞥向李寶,眼底翻湧著"回頭找你算賬"的意味。
張叔盯著張遠山懷裏的八卦鏡看了半刻,突然彎腰撿起竹籃裏的雞蛋,用粗布仔細裹了三層:"梅丫頭愛吃糖心蛋,帶上。"他又翻出個紅布包,裏麵躺著支銀簪——和李寶在崖底見過的那支一模一樣,簪頭還粘著幾縷黑發。
山路上的野薔薇被踩得東倒西歪。
張嬸攥著銀簪走在最前,紅秋衣下擺掃過帶刺的枝椏,滲出幾點血珠;張叔扛著鋤頭斷後,每走十步就回頭望一眼,像生怕誰把他閨女的魂兒搶了去;宋瑞安按住腰間的警官證,目光在山林間梭巡;施麗婭悄悄把張嬸的血珠拍在手機裏,說是"留個記號";李寶落在最後,盯著張遠山背上的桃木劍——劍穗在風裏打著結,像團解不開的亂麻。
辰嶺頂的風比山腳更烈。
張遠山蹲在崖邊畫符,朱砂在青石板上暈開,像潑翻的血。
他掏出七盞引魂燈,燈油剛點著就被吹滅,連試三次才勉強穩住豆大的火苗。
張嬸突然跪下來,把銀簪插進兩盞燈中間:"梅丫頭,娘給你帶簪子來了,你戴......戴好了麽?"
暮色像團化不開的墨,逐漸漫過山尖。
李寶看了眼手表——九點十七分,離子時還有兩小時零四十三分。
張叔蹲在石頭上抽煙,火星子映得他眼眶通紅;宋瑞安靠在老鬆樹上,皮鞋跟有一下沒一下敲著石板;施麗婭挨著張嬸坐下,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張遠山反複檢查羅盤,銅針轉得比他的汗珠還快。
"要變天。"張遠山突然直起腰,羅盤"當啷"掉在地上。
眾人抬頭,原本綴著星子的夜空不知何時聚起烏雲,像塊壓在頭頂的鉛板。
風裏飄來腐葉混著血腥的氣味,李寶想起崖底那堆半腐的野牡丹——和此刻的味道一模一樣。
子時的山風裹著寒意灌進衣領。
張遠山摘下道冠,發梢被風吹得亂翹。
他握緊桃木劍,劍尖挑起三張黃符:"天靈靈地靈靈,亡人張梅聽我令——"咒語剛出口,引魂燈突然全部熄滅。
張嬸的指甲掐進施麗婭手腕,疼得後者倒抽冷氣;張叔的煙杆"啪"地折成兩截;宋瑞安的手按在腰間,隔著布料都能摸到槍柄的棱角。
"陰...陰脈閉塞!"張遠山額頭的汗順著下巴滴在道袍上,聲音都變了調。
他又撒出一把紙錢,本應飄向崖底的黃紙卻打著旋兒往天上飛,撞在烏雲上"刺啦"作響,像有人在撕帛。
張叔突然站起來,鋤頭尖戳進石板縫裏:"大師,您這是變戲法呢?"
"再等等!"張遠山的喉結滾動著,抄起羅盤在頭頂畫圈,"三魂七魄,速歸本元——"話未說完,羅盤突然劇烈震動,銅針"哢"地折斷,紮進他掌心。
鮮血滴在符紙上,把"招"字的右半部分染成暗紅。
張嬸的哭聲突然拔高:"梅丫頭,你是不是怪娘沒給你報仇?
你是不是嫌娘沒用......"她的聲音被風撕碎,散在空蕩的山巔。
張叔的眼眶紅得要滴血,他彎腰撿起折斷的煙杆,突然轉向李寶:"你們說的紅衣鬼,是不是騙我?"
李寶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相機。
他望著張遠山顫抖的背影,望著張嬸哭到抽搐的肩膀,突然想起在崖底撿到的半塊木牌——上麵刻著"青龍陣眼"四個字,此刻正貼著他心口,燙得慌。
山風卷著烏雲壓下來,他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聽見木牌在襯衫裏發出細碎的輕響,像誰在敲一扇塵封的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