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李半仙暗設美人局釣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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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透過窗紙滲進西屋時,錢一多正對著梁上的蛛網出神。
    布包裏的金器還壓在枕頭下,硌得後頸發酸——他後半夜根本沒睡踏實,李半仙那句"孟衝是采藥的"像根刺,紮得他太陽穴突突跳。
    灶房傳來鍋鏟碰撞聲,錢一多摸過搭在椅背上的外衣,剛掀開門簾就見小三子端著粗瓷碗從廊下過來。"錢哥,半仙爺在堂屋等您。"小三子咧著嘴笑,腕子上的紅繩隨動作晃了晃,是昨晚出墓時他係的避邪物。
    堂屋八仙桌上擺著小米粥和醃蘿卜,李半仙正用茶夾撥弄蓋碗裏的茶葉,見錢一多進來,抬下巴指了指對麵的木凳:"吃,咱爺倆說點體己話。"
    錢一多舀粥的手頓了頓,醃蘿卜的鹹香漫進鼻腔,他突然開口:"半仙爺,您說孟兄弟是采藥的......"
    李半仙夾菜的筷子懸在半空,茶煙模糊了他眼角的皺紋。"老錢是聰明人。"他放下筷子,指節敲了敲桌麵,"道上都叫那小子"小孟爺",上個月在洛河邊上起了座宋墓,帶出來的影青釉瓷瓶,賣了二十萬現大洋。"
    錢一多手裏的碗差點沒端穩。
    他前兩日還聽道上兄弟說,洛河那處讓個橫茬兒截了胡,沒想到竟是這個"采藥人"。"可您閨女......"
    "素梅是我心尖子。"李半仙從褲腰裏摸出個銅煙袋,煙絲在火鐮下"呲啦"竄起火星,"我打聽過,孟衝這小子單幹三年,沒黑過同行,沒碰過明器上的血咒。
    更要緊的是——"他眯起眼,煙鍋裏的紅光映得瞳孔發亮,"半年前小三子收貨,他拿了件海獸葡萄鏡,鏡背刻著"乾陵"兩個小字。"
    一直蹲在門檻上扒飯的小三子猛地抬頭,碗沿蹭得嘴角沾了粒飯:"錢哥您瞅,上個月我還收過他的唐駱駝俑,那釉色——"他用袖子抹了把嘴,"半仙爺說,乾陵陪葬墓群的封土比旁的厚三寸,孟衝能掏出這些,準是摸著主脈了。"
    錢一多後槽牙咬得生疼。
    他想起昨夜墓裏那尊金佛,後背刻的"唐睿宗"三個字突然變得滾燙。
    李半仙的煙袋鍋在桌沿磕了磕,震得醃蘿卜罐子嗡嗡響:"我追了他四個月,前兒山腳下招待所的服務生說,孟衝總在前台用電腦聊QQ。"
    "您是說......"錢一多喉結動了動。
    "素梅初中畢業就在鎮上網吧當網管。"李半仙起身走到書架前,相框裏的姑娘在晨光裏泛著暖黃,"我讓她用"梅梅"的網名加了孟衝——那小子頭回見女娃主動,先是慌得打字都錯,後來又問"你咋知道我常去招待所"。"他指尖劃過相框邊緣,"到底是謹慎的,不過......"
    院外傳來自行車鈴鐺聲,小三子探頭看了眼,衝李半仙點頭:"素梅姐回來了。"
    錢一多轉頭時,正瞧見穿藍布衫的姑娘跨進院門。
    她發辮上沒別紅花,耳後的白痕卻比照片裏更明顯——和墓道石壁上那道月牙形刮痕,分毫不差。
    "爸,孟衝回我消息了。"李素梅把車推進廊下,車筐裏露出半截油紙包,"他說今晚上七點,在鎮東老槐樹下見。"她抬頭時正對上錢一多的目光,頓了頓又補,"他問我...是不是張梅托的人。"
    李半仙的煙袋"當啷"掉在地上。
    錢一多看著他彎腰去撿,影子在青磚上縮成團,突然想起昨夜後半夜的馬蹄聲——有人說"乾陵那處的土樣和您說的一樣"。
    "張梅是誰?"錢一多順口問。
    李素梅解車筐的手停了。
    她望著院角的老桃樹,風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裏麵月白色的襯裙:"孟衝前妻。
    去年春天,說是上山采藥墜了崖......"她聲音輕得像飄在風裏的桃瓣,"可山腳下的王嬸說,墜崖前晚,她聽見孟衝屋裏有摔東西的動靜。"
    堂屋裏突然靜得能聽見灶房的水開聲。
    李半仙重新點上煙,火星在他指縫明滅:"素梅,去灶房把粥熱了。"
    姑娘應了聲,拎著車筐往灶房走。
    錢一多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又瞥向桌上的相框——照片裏的姑娘笑著,可現在他再看,那月牙似的眼睛裏,分明藏著團化不開的霧。
    "老錢。"李半仙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今晚跟我去老槐樹,見見這位"小孟爺"。"他敲了敲錢一多的碗,"你不是想知道這局怎麽開嗎?
    明兒個,就該看怎麽收了。"
    錢一多低頭扒粥,醃蘿卜的鹹味兒突然變苦。
    他想起昨夜布包裏的金佛,想起李素梅耳後的白痕,想起那個墜崖的張梅——李半仙的局,怕從把閨女嫁出去那天,就已經埋下了。
    院外傳來麻雀撲棱翅膀的聲音,錢一多抬頭時,正看見李素梅從灶房出來,手裏端著熱好的粥。
    她經過他身邊時,他聞到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像極了墓道裏,那些被千年濕氣浸透的,唐磚的味道。
    當灶房裏粥的香氣混合著李素梅發梢的香味彌漫進堂屋時,錢一多的筷子在碗沿上敲出細碎的聲響。
    他盯著李素梅重新擺上桌的醃蘿卜,突然開口道:“半仙爺,孟衝上個月才和張梅徹底斷絕關係,這麽快就急著見素梅姑娘……張梅墜崖那件事,真的沒有蹊蹺嗎?”
    李半仙的煙鍋在桌沿停住,火星“劈啪”地濺落在青磚上。
    李素梅正在往暖瓶裏續水,指關節在竹編外殼上掐出了白色的印子:“錢叔,我和孟大哥在QQ上聊了整整一個月才約好見麵的。他說張梅走後,他整宿整宿睡不著,總能聽見後山有女人哭泣——”她低下頭,絞著圍裙角,“昨天他還說,要帶我去崖邊燒紙,說是張梅托夢嫌紙錢給得少。”
    錢一多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昨夜墓道裏那道月牙形的刮痕突然浮現在他眼前——和李素梅耳後的白色痕跡嚴絲合縫。
    他想起王嬸說的摔東西的聲音,又想起孟衝能從陪葬墓群裏掏出海獸葡萄鏡的本事,喉嚨裏像塞了一團浸了水的棉絮:“半仙爺,您這是讓閨女往虎口裏送啊……”
    “老錢,你以為我是拿親閨女去冒險嗎?”李半仙猛地吸了一口煙,煙絲在銅鍋裏炸成了紅亮的星點,“素梅耳後的疤,是她十歲那年爬樹摘棗時劃的。”他的指關節重重地敲了敲相框,“至於孟衝……”煙灰簌簌地落在李素梅的照片上,“上個月小三子收了他的駱駝俑,底座上沾著乾陵特有的朱砂土。再往前三個月,他賣的三彩馬,鬃毛裏纏著金線——那是乾陵陪葬墓封門磚的封緘線。”
    小三子蹲在門檻上剝蒜,蒜瓣“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錢哥,你還記得嗎?前幾天我在縣城舊貨市場,看到一個碎瓷片,上麵刻著‘第七塚’三個字。半仙爺說,咱們這行的老輩人傳下來,乾陵有七座暗塚,藏著武後當年從洛陽運來的‘鎮陵七器’。”他搓了搓手,“孟衝這三年拿出來的東西,正好七件!”
    錢一多的呼吸陡然變得粗重起來。
    他想起枕頭下金佛後背刻的“唐睿宗”,又想起李半仙說的二十萬的影青釉瓷瓶,喉結動了動:“您是說,他每盜一座暗塚,就會拿出一件東西?”
    “七器鎮七煞,七塚鎖龍氣。”李半仙的聲音像砂紙擦過陶片一樣,“老輩人說,七器聚齊的那天,乾陵地宮的‘生門’才會顯現出來。孟衝這傻小子,怕是以為自己碰到的是普通的陪葬墓,哪知道他每挖一座,就是在給咱們探路。”
    錢一多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木凳上的豁口。
    他突然想起昨夜後半夜聽到的那句“乾陵土樣和您說的一樣”,冷汗順著脊梁滑進了衣領:“那您還等什麽?今晚見到孟衝,直接把他綁起來問位置!”
    李半仙把煙袋往懷裏一揣,起身時老榆木椅發出了吱呀的輕響。
    他走到院子裏,仰頭望著老桃樹上新結的青果:“老錢,你以為乾陵是村頭的破墳包嗎?那七座暗塚的封土摻了糯米漿、朱砂、黑驢蹄子,連洛陽鏟都打不穿。孟衝能進去,是因為他手裏有‘引路石’。”他轉身時,陽光正好落在他左眼的翳上,“前幾天我讓素梅套他的話,他說張梅走之前,在崖底撿到一塊帶紋路的石頭——”
    “爸!”李素梅的驚呼聲打斷了他。
    錢一多轉頭,正好看見她攥著手機從廊下跑過來,屏幕的藍光映得她臉色發青,“孟衝說……說老槐樹底下有血手印,他要改去後山土地廟見麵。”
    李半仙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搶過手機,屏幕上的消息還有些溫熱:【梅梅,老槐樹下有血,像是張梅的指甲印。
    我害怕,改去土地廟,你別告訴別人】。
    錢一多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
    他想起李素梅說的“崖邊燒紙”,又想起王嬸說的“摔東西聲”,突然抓住李半仙的胳膊:“半仙爺,張梅根本不是墜崖,是孟衝殺了她!那血手印……是張梅死不瞑目啊!”
    “放屁!”李半仙甩開他的手,但聲音還是顫抖了幾分,“素梅,把我那串五帝錢戴上。小三子,去車棚把鐵鍬拿上——”他轉身時,錢一多看見他後腰鼓著一塊硬邦邦的東西,是一把磨得發亮的羊角錘。
    院外突然傳來摩托車的轟鳴聲。
    李素梅的手機又震了震,新消息彈了出來:【梅梅,土地廟的香案下有東西,你快來】。
    錢一多湊過去,正好看見照片裏斑駁的香案下,露著半截泛青的玉璜——和他昨夜在墓裏見到的金佛,刻著同一種雲紋。
    “走。”李半仙抄起牆角的黑布包,裏麵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老錢,你跟緊了。”他推開門時,風卷著桃葉撲了進來,掃過李素梅耳後的疤,掃過錢一多懷裏的金佛,最後停在了堂屋的相框上——照片裏的李素梅笑著,可此刻錢一多再看,那月牙似的眼睛裏,分明映著後山崖底的森森白骨。
    縣城招待所的頂樓,李寶捏著望遠鏡的手微微發顫。
    他望著李半仙一行人穿過桃林,望著李素梅發辮上晃動的紅繩,又低頭看了眼桌上的筆記本——上麵貼著孟衝賣的海獸葡萄鏡的照片,鏡背的“乾陵”二字被紅筆圈了又圈。
    “隊長,”助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文物局的監控顯示,孟衝這三個月頻繁出入終南山。還有……”他翻出一遝照片,“張梅墜崖前一周,有人在黑市見過她賣玉珠,和乾陵陪葬墓出土的‘七星珠’紋路一致。”
    李寶放下望遠鏡。
    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他胸前的考古隊徽章上,照得“保護”兩個字發亮。
    他掏出手機,按下一串號碼:“老周,調一隊人去後山土地廟。另外……”他盯著照片裏李素梅耳後的疤,“查李半仙的閨女,查她和孟衝的聊天記錄。”
    手機裏傳來確認的聲音時,李寶聽見樓下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
    他望著那輛濺滿泥點的麵包車消失在桃林深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的扉頁——上麵用朱砂寫著一行小字:七器聚,生門現。
    而此刻的後山土地廟前,李半仙正攥著羊角錘,透過廟門的破洞望著香案下的玉璜。
    李素梅的呼吸噴在他後頸,帶著點甜津津的杏仁味——那是她今早擦的雪花膏,和張梅墜崖前,山腳下王嬸聞到的味道,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