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敲山震虎引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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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安的七月天像扣了口熱鍋,孟衝把租來的捷達車停在巷口第三棵槐樹下,前擋風玻璃上的溫度顯示跳到了38℃。
    他盯著斜對麵紅磚牆的老房子,李半仙每天早晨六點準時出門買豆漿,七點拎著菜籃子回來,下午在院門口和老鄰居下象棋,夜裏九點準時關了燈——三天了,連咳嗽的時辰都分毫不差。
    手機在褲兜裏震得大腿發麻,他摸出來看,是李素梅發來的消息:“晚上吃排骨藕湯,早點回。”屏幕光刺得他眯起眼,指腹重重按在刪除鍵上。
    副駕駛座上攤著份《西安晚報》,頭版的“乾陵旅遊開發新動態”被折到最下,第二版中縫的小廣告卻被指甲摳出了毛邊:“電腦高手接單,數據恢複/病毒查殺/隱私保護,李寶138XXXX5678”。
    他捏著報紙的手指關節發白,喉結動了動。
    三天前在火車站收到的“別查了”還像根刺紮在手機裏,李半仙褲袋露出的紅繩、白襯衫男人留下的號碼、鏡背上“乾陵”二字泛的冷光——所有碎片在腦子裏轉成漩渦,他突然拍了下方向盤,震得遮陽板上的停車卡“嘩啦”掉下來。
    “叮——”
    手機彈出通話記錄,他盯著屏幕上剛撥出的號碼,喉結滾動兩下,接通時聲音發緊:“是李寶?我在西二路老陝麵館,現在能過來嗎?”
    二十分鍾後,穿藍白條紋T恤的年輕人推開麵館門。
    李寶進門時先掃了眼牆角監控,又看了眼孟衝麵前的冰峰汽水——瓶身凝結的水珠在桌布上洇出個圓,像極了電腦裏焦黑的符紙窟窿。
    “孟先生?”他坐下來,手腕上的褪色紅繩晃了晃,“您說電腦有問題?”
    孟衝的目光黏在那根紅繩上,喉嚨發澀:“能查多深?”
    “您想查多深,我就能查多深。”李寶的拇指摩挲著桌沿,“不過價錢...”
    “五千。”孟衝打斷他,從公文包裏抽出五疊鈔票拍在桌上,“現在跟我回小辰莊,檢查完再給五千。”
    李寶的睫毛顫了顫,眼尾飛快地挑了下——和他蹲守孟家樓道三天觀察到的一樣,這男人急得像踩了火炭。
    他彎腰撿起鈔票時,藍T恤下的黑色掛墜閃了閃,是枚半枚殘破的唐五銖錢。
    “走。”孟衝抓起車鑰匙,皮鞋跟在瓷磚地上敲出急鼓點。
    捷達車拐進小辰莊時,李素梅正站在院門口剝毛豆。
    她抬頭看見副駕駛的陌生人,手指間的毛豆“啪”地掉在青石板上。
    “這位是李師傅,幫咱們修電腦的。”孟衝鎖好車,目光像把刀刮過李素梅發白的指尖,“素梅,去倒杯茶。”
    李素梅的指甲掐進掌心,彎腰撿毛豆的動作頓了頓——三天前孟衝說去談鏡子的事,回來時眼裏就多了團火,燒得她後頸發疼。
    她轉身往廚房走,藍布圍裙角掃過李寶的褲腳,有股淡淡的艾草味飄進鼻腔。
    李寶跟著孟衝進客廳,目光在電腦主機上停了半秒。
    主機箱側麵有道細痕,像是被指甲摳的——和他在監控裏看見的,李素梅半夜蹲在電腦前的姿勢完全吻合。
    他蹲下來檢查網線接口,餘光瞥見孟衝站在玄關處,正盯著李素梅端茶過來的背影,喉結動了動,像是要問什麽,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茶。”李素梅把玻璃杯放在電腦旁,杯底壓到了半張焦黑的符紙邊角。
    她轉身要走,孟衝突然說:“你也坐。”
    李素梅的膝蓋撞在木椅上,發出悶響。
    她坐下時,李寶看見她腕內側有塊青淤,形狀像指印。
    “李師傅,麻煩了。”孟衝拉過另一把椅子,身體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這電腦最近總收到奇怪消息,符紙燒了,鏡子...”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客廳博古架上蓋著紅布的海獸葡萄鏡,“鏡子也不對勁。”
    李寶的手指搭在鍵盤上,屏幕亮起的藍光映得他眼底發亮。
    他打開任務管理器時,餘光看見李素梅的腳尖在桌下輕輕點地,頻率和他在監控裏記錄的“踏雪尋梅”發消息時間完全一致。
    “孟先生,我需要單獨檢查。”他按下電源鍵,電腦發出輕微的嗡鳴,“可能得半小時。”
    孟衝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他盯著李素梅,後者正低頭絞著圍裙帶子,指節泛白。
    “我去廚房看看湯。”他說,聲音比窗外的蟬鳴還啞。
    門簾掀起又落下的瞬間,李寶聽見廚房傳來瓷勺碰鍋的脆響。
    他迅速調出隱藏文件夾,鼠標箭頭停在“乾陵鏡鑒”的壓縮包上,指尖微微發抖——和他在李半仙老家翻到的筆記裏,提到的“鏡中藏圖”完全吻合。
    窗外的桃葉又拍在玻璃上,這次他沒抬頭。
    手指懸在解壓鍵上方,屏幕右下角突然彈出對話框,“踏雪尋梅”的頭像閃得刺眼,新消息在藍光裏泛著冷光:“別碰。”
    李寶的呼吸頓了頓,嘴角慢慢勾起來。
    他掏出褲兜裏的半枚五銖錢,輕輕按在鍵盤上——這是他和隊伍(此處原文可能有誤)約好的暗號。
    電腦突然發出“滴”的一聲,隱藏文件夾自動展開,最上麵的文件名叫“李半仙  鏡背拓印圖”。
    廚房傳來孟衝喊“湯要溢了”的聲音,李寶迅速關閉窗口,手指在殺毒軟件圖標上點了兩下。
    屏幕亮起“係統安全”的提示時,他摸出隨身攜帶的U盤,在接口處停頓半秒,又收了回去。
    “弄好了?”孟衝掀開門簾進來,額角沾著點水,不知是湯氣還是冷汗。
    李寶站起身,拍了拍褲腿:“病毒清除了,裝了最新的防火牆。”他的目光掃過博古架上的紅布,“不過孟先生,這電腦...最好別再連公共WiFi。”
    李素梅突然站起來,椅子又撞出聲響。
    她盯著李寶腕上的紅繩,聲音發顫:“你...是不是去過後山?”
    孟衝的瞳孔驟縮,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
    李寶的手指輕輕碰了碰五銖錢掛墜,笑容溫和:“大姐說笑了,我在城裏長大的。”
    窗外的蟬鳴突然拔高,像根細針紮進耳膜。
    孟衝摸出錢包抽了五疊鈔票,紙幣摩擦的聲響蓋過了李素梅急促的呼吸。
    李寶接過錢時,指尖觸到孟衝掌心的薄繭——和他在乾陵盜洞口摸到的,那些洛陽鏟握把上的磨痕一模一樣。
    “有事再聯係。”李寶轉身往門口走,經過李素梅身邊時,聞到她身上的艾草味裏混著點熟悉的香灰味——和李半仙老家祠堂裏的味道,分毫不差。
    門“吱呀”一聲關上,孟衝轉身看向電腦。
    屏幕保護程序是張牡丹圖,大朵大朵的紅在藍光裏像要滴出血來。
    他摸向博古架上的紅布,指尖剛要掀開,李素梅突然撲過來抓住他的手腕:“別碰!”
    她的指甲掐進他手背,疼得他倒抽冷氣。
    李素梅的眼淚啪嗒啪嗒掉在紅布上,聲音裏帶著哭腔:“爸說過,這鏡子見了光,會要人命的...”
    孟衝盯著她發紅的眼尾,突然想起張梅墜崖前最後一條消息:“鏡背的牡丹開了,他們要我帶路...”
    窗外的桃葉還在拍著玻璃,這次他聽出了不同——那不是風,是指甲刮過玻璃的聲音。
    李寶將U盤重新塞進褲兜時,孟衝已經摸出第二支煙。
    打火機的藍光在他眼眶下投出陰影:"李師傅,您說這病毒...是人為入侵?"
    李寶的拇指蹭了蹭鍵盤邊緣——剛才那個"踏雪尋梅"的對話框還在後台苟延殘喘,像條吐信的蛇。
    他抬眼正撞見李素梅攥著圍裙角的手,指節白得近乎透明:"孟先生,您最近是不是接過什麽陌生文件?
    或者...有人動過您電腦?"
    孟衝的煙在指尖抖了抖,火星子掉在茶幾上燒出個焦痕。
    李素梅突然站起來,塑料椅腿刮得青石板"吱呀"響:"我去熱湯!"她轉身時,後頸的碎發被汗黏成一綹,露出塊硬幣大小的青斑,和腕上的指印連成奇怪的形狀。
    "等等。"李寶按住胃,臉上扯出點歉意的笑,"實在餓得慌,從早上到現在沒吃東西。"他瞥了眼牆上的掛鍾——七點零三分,和李半仙每天回家的時辰分毫不差。
    孟衝的目光在李寶發皺的藍T恤上掃過:"我讓人去買碗羊肉泡饃?
    小辰莊東頭的老米家..."
    "不用不用。"李寶彎腰撿起剛才掉在地上的五銖錢掛墜,"樓下便利店有方便麵,我吃碗麵就行。"他故意把"樓下"兩個字咬得很重,餘光看見李素梅背在身後的手猛地收緊。
    孟衝的喉結動了動,突然笑了:"素梅,你帶李師傅下去泡。"他摸出錢包要給錢,李寶已經先一步往門口走:"我請大姐喝汽水,電腦錢都收您的了。"
    樓道裏的聲控燈隨著腳步聲次第亮起。
    李素梅走在前麵,藍布圍裙下擺掃過水泥台階,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到二樓轉角時,她突然停住,後頸的碎發掃過李寶的鼻尖:"你...真沒去過後山?"
    李寶的五銖錢掛墜在褲兜裏硌著大腿。
    三天前他蹲在李半仙老家的後山鬆樹林裏,確實見過這女人——當時她抱著個紅布包裹的盒子,在老槐樹下燒了疊黃紙,紙灰飄起來時,他看清了盒子上的海獸葡萄紋。
    "大姐問這個做什麽?"他反問,同時注意到她鞋底沾著點暗紅色泥——和乾陵陵區特有的朱砂土,顏色分毫不差。
    一樓小廚房的窗戶沒關,穿堂風卷著油腥氣撲進來。
    李素梅撕開方便麵包裝的手在抖,調料包"啪"地掉在灶台邊。
    李寶彎腰去撿,瞥見她圍裙口袋裏露出半截黃符,邊角還沾著香灰。
    "大姐。"他壓低聲音,背對著門,"您電腦裏有個後門程序,能監控鍵盤輸入。"
    李素梅的手指扣住灶台邊緣,指節泛青。
    窗外突然傳來"哢"的一聲,像是玻璃被什麽東西刮了道痕——和方才客廳裏的異響如出一轍。
    "我可以現在告訴孟先生。"李寶的聲音更輕了,"也可以當沒看見。"他摸出手機晃了晃,屏幕上是方才偷拍的"踏雪尋梅"對話框,"您說...該怎麽辦?"
    李素梅的瞳孔驟縮,突然抓起燒水壺往鍋裏倒熱水。
    沸水濺在灶台上,騰起的白霧模糊了她的臉:"麵快坨了。"
    樓梯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孟衝的影子先落進廚房,人跟著擠進來:"素梅,我...李師傅,您的麵。"他手裏攥著半盒拆開的煙,煙絲撒了一掌心。
    李寶接過麵碗時,指尖觸到孟衝手背上的紅痕——是剛才被李素梅抓的。
    他低頭吸了口麵,湯裏的花椒麻得舌尖發顫:"孟先生,我住東六路的快捷酒店,有事隨時找我。"
    孟衝送他到巷口時,晚風卷著槐樹葉撲在兩人臉上。
    李寶轉身要走,孟衝突然拽住他胳膊:"李師傅,您腕上的紅繩...哪買的?"
    李寶摸了摸那根褪色的紅繩——是李半仙老家祠堂裏求的,三天前他在李半仙的抽屜最底層,見過半打同樣的紅繩,每根都係著半枚唐五銖錢。
    "地攤貨。"他笑著抽回手,"孟先生要是喜歡,我幫您帶一根?"
    孟衝沒說話,目光黏在他背後——李素梅不知什麽時候站在院門口,圍裙還係著,手裏端著杯涼茶,在暮色裏像尊雕塑。
    李寶走到巷口拐彎處時,聽見身後傳來孟衝的低吼:"你到底瞞著我什麽?"接著是瓷器碎裂的脆響,混著李素梅壓抑的啜泣:"爸說...說鏡背的牡丹開了,咱們都活不成..."
    他摸出手機,給同伴發了條消息:"目標關聯李半仙,李素梅知情,後門程序指向"踏雪尋梅"。"發送鍵按下的瞬間,屏幕亮起條新消息,是李半仙的手機號發來的:"夜探小辰莊,子時三刻,老槐樹見。"
    李寶抬頭看天,月亮剛爬上屋簷,像枚被咬了口的月餅。
    他摸了摸褲兜裏的五銖錢,轉身往快捷酒店走——今夜,該讓某些秘密見見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