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魚形虎符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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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麗婭的聲音像根細針,輕輕挑開了李寶記憶裏的蛛網。
他張了張嘴,喉結動了動,後槽牙無意識地咬了咬舌尖——明明前晚還在翻《史記》,怎麽關鍵時候就卡殼了?
趙婉兒最先看出他的窘境。
小姑娘把撞翻的椅子扶起來,發梢掃過李寶胳膊時帶起一陣風:"我來補個漏!
信陵君是偷了如姬藏的虎符,對吧?"她歪頭看施麗婭,馬尾辮在燈光下晃出一道影子,"我記得《東周列國誌》裏寫,如姬他爹被人殺了,信陵君幫她報了仇,所以她才肯冒險偷符。"
張遠山把工兵鏟往牆角一靠,鐵柄撞出"當啷"一聲:"寶子你這記性該敲敲了。"他伸手作勢要拍李寶後腦勺,中途又收了回去,粗糲的掌心在褲腿上蹭了蹭,"不過小丫頭片子說得對,那虎符一合,晉鄙的十萬大軍就歸信陵君調遣了。"
李寶摸了摸發燙的耳尖,忽然想起昨夜在帳篷裏翻書時,手電筒的光正照在"公子遂行,至鄴,矯魏王令代晉鄙"那行字上。
他清了清嗓子,聲線慢慢穩下來:"對,虎符分左右,左符在將領手裏,右符在君王那兒。
合符才能調兵。
就像......"他指了指桌上的半條銅魚,"就像咱們這東西,要是能找到另半條......"
"像,但又不全是。"施麗婭從帆布包裏抽出一本《中國古代兵符考》,書頁邊緣卷著毛邊,顯然被翻了無數次。
她的指尖劃過銅魚的斷口,眼鏡片上閃過一道光:"虎符是虎形,這是魚形。
不過本質一樣——都是調兵信物,皇權的影子能順著銅紋爬進每個士兵骨頭裏。"
趙婉兒湊過去,鼻尖幾乎碰到銅魚。
她身上的薄荷味洗發水混著黴味飄過來,"那諸葛亮呢?
你剛才說他也用虎符?"
"建興七年,陳倉。"施麗婭翻開書,泛黃的紙頁間掉出張舊照片,是她在漢中古戰場拍的斷碑。
她撿起照片夾回書裏,"魏軍守將郝昭病重,諸葛亮讓人仿了魏帝虎符,派人騎快馬到陳倉傳旨,說"郝昭暴斃,副將王雙即刻領三千兵往長安"。"她的手指在桌上敲出馬蹄聲的節奏,"等王雙帶著兵出了城,蜀軍就跟在後麵進了陳倉——城門都沒關。"
張遠山拍著大腿笑出了聲,工兵鏟柄在地上敲出悶響:"這諸葛亮,比咱們倒鬥的還會使障眼法!"
李寶卻盯著銅魚的鱗片紋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手腕上的老繭——那是常年握洛陽鏟磨出來的。"可這是魚形......"他突然抬頭,"唐初是不是有個李虎?"
施麗婭的動作頓了頓。
她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鏡片,再戴上時目光更銳了:"你倒想起這個了。"她翻開隨身帶的《唐會要》,風又掀起一頁,露出夾在裏麵的拓片——是塊模糊的墓誌銘,"李虎是李淵的祖父,追封唐太祖。"她的指甲點在拓片上某個字,"唐高祖立朝後,避諱"虎"字,所以......"
窗外的風突然大了,吹得燈泡晃了晃,投在銅魚上的影子像活了似的,斷口處的反光正好映在施麗婭的筆記上。
李寶順著光看過去,隻見她剛寫的一行字被風掀起:"李虎與魚符避諱考"。
趙婉兒打了個寒顫,伸手去關窗。
風卷著沙粒打在玻璃上,她突然指著窗外喊:"你們看!"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掃向窗外——月光下,幾株野牡丹在荒草裏搖晃,花瓣上的露珠閃著詭異的紅光,像誰滴在上麵的血。
月光被野牡丹的花瓣割成細碎的血點,趙婉兒的指尖還停在窗玻璃上,指節因用力泛著青白。
李寶的後頸騰起一層薄汗——他們在乾陵外圍紮營三天了,按理說這荒坡上不該有開得這麽豔的花,更不該在深夜裏泛著妖異的紅。
"都湊過來。"施麗婭的聲音突然壓得很低,指尖叩了叩桌沿。
她推了推下滑的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卻沒往窗外去,反而盯著銅魚斷口處那道反光——方才被風吹開的筆記上,"李虎與魚符避諱考"幾個字正躺在陰影裏,像塊被掀開的墓磚。
張遠山抄起牆角的工兵鏟,鐵柄在地上拖出刺啦一聲響:"寶子,你守著倆丫頭,我去外頭瞅瞅。"他作勢要掀門簾,卻被李寶一把拽住手腕。
李寶能摸到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像盤著條受驚的蛇:"別急。"他喉嚨發緊,想起昨夜挖探溝時,洛陽鏟帶上來的土裏混著半片牡丹花瓣,"這花...咱們挖出來的夯土裏有過。"
趙婉兒猛地縮回手,指尖蹭到桌角的銅魚,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激靈:"那、那剛才的紅光..."
"露水折射月光。"施麗婭突然伸手按住銅魚,溫度透過銅鏽滲進掌心,"但這花確實有問題。"她翻開《唐會要》,書頁停在"禮儀·避諱"那章,"乾陵陪葬墓的壁畫裏,牡丹從不上牆。
高宗年間有詔書,說"牡丹近赤,類血光",宮苑裏都不許種。"她的指甲劃過拓片上李虎的名字,"但李虎的封地在隴西,那兒的縣誌裏倒記著,他行軍時總在帳前種野牡丹——說是能鎮煞。"
"李虎?"趙婉兒的馬尾辮隨著轉頭的動作掃過李寶肩膀,"剛才你說魚符變魚形是因為避諱他?
快講講快講講!"她扒著施麗婭的胳膊搖晃,帆布包上的銅魚掛件叮當作響,"我聽爺爺說過唐初避諱的事,什麽"世民"改"代","淵"改"深",但"虎"字避諱能大到改兵符形狀?"
施麗婭被晃得笑出聲,抽出壓在筆記下的泛黃紙頁——是她在西安碑林拓的李虎碑銘:"李虎不是普通皇族。"她指了指碑銘上"柱國大將軍"四個字,"西魏八柱國之一,跟著宇文泰打天下時,單騎入豹群救過主帥。"她的聲音突然放輕,像在複述一場活劇,"那年他二十三歲,帶著三百輕騎斷後,被一群餓豹圍在山穀裏。
豹群撲上來時,他揮劍砍斷第一隻的前爪,第二隻撲到胸口時,他用劍柄卡住豹嘴,血順著胳膊流進鎧甲縫裏,把護心鏡都染紅了。"
趙婉兒的眼睛亮得像被點燃的煤油燈:"後來呢?"
"後來他把七隻豹的頭骨掛在帥帳前,宇文泰拍著他肩膀說"此乃虎將"。"施麗婭合上書,指節抵著下巴,"可誰能想到,五十年後他孫子李淵成了唐高祖,"虎"字就成了皇族名諱。
兵符用虎形?
那是把皇家的名諱刻在銅器上,犯忌諱。"
張遠山把工兵鏟往地上一戳,震得桌角的銅魚跳了跳:"所以改成魚形?
魚和虎有啥講究?"
"魚符取"魚躍龍門"的吉兆。"施麗婭從帆布包裏摸出個小銅盒,打開是半枚魚符複刻件,"更關鍵的是,李虎的小名喚作"魚奴"。"她把複刻件和桌上的斷魚並排放著,鱗紋嚴絲合縫,"李淵覺得用魚形,既避了諱,又暗合祖名,算是給老祖宗的體麵。"
趙婉兒突然扭頭盯著李寶,看得他後頸發毛:"哎,你也姓李,和李虎有沒有親戚?"
"去去去。"李寶耳尖發燙,抓起桌上的洛陽鏟作勢要敲她,卻在半空頓住——鏟頭的泥土裏,竟粘著片蔫了的牡丹花瓣,"我祖上八輩都是河南農民,倒是你..."他話音未落,施麗婭的鋼筆尖突然戳在筆記上,發出刺啦一聲。
"避諱"虎"字的影響可不止兵符。"她推了推眼鏡,目光掃過帳篷裏的搪瓷缸、帆布包,最後落在牆角的夜壺上,"你們知道"馬桶"為啥叫"馬桶"?"不等眾人回答,她接著道,"漢時馬桶叫"虎子",傳說是李廣射虎後,用虎首作溺器以示輕賤。
可唐朝避諱"虎","虎子"就成了"馬子",後來叫順了嘴成"馬桶"。"
張遠山拍著大腿笑出眼淚:"合著咱們半夜撒尿的家夥什,還跟李虎有關?"
李寶沒笑。
他盯著桌上的銅魚,突然想起今早挖探溝時,洛陽鏟碰到硬物的那聲悶響——當時以為是夯土層裏的碎陶,現在想來...他伸手摸向腰間的探杆,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又慢慢收了回來。
"那虎符的來曆..."趙婉兒剛開口,帳篷外突然傳來"哢"的一聲,像是什麽東西折斷了。
施麗婭猛地站起,帆布椅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她抓起桌上的銅魚塞進帆布包,動作比平時快了三倍:"先收東西。"她的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最後落在李寶手腕的老繭上,"關於虎符的來曆,還有更關鍵的——明天天亮,我帶你們去看樣東西。"
帳篷外的風卷著野牡丹的香氣灌進來,趙婉兒打了個寒顫,伸手去捂夜壺的蓋子。
李寶望著施麗婭緊攥的帆布包,突然想起昨夜翻《史記》時,頁腳有行小字:"兵符者,國之利器,藏於隱,顯於急。"而此刻,那半枚魚符正躺在帆布包裏,像塊被驚醒的古玉,靜靜等著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