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紙紮管家忽悠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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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板路上還沾著晨露,王老六的膠鞋踩上去"吱呀"響。
    他攥著草帽裏的零錢,褲腳被晨霧打濕,貼著小腿涼颼颼的。
    轉過街角,"福來壽衣店"的黑底金字招牌在晨霧裏忽明忽暗,門簾是褪了色的絳紅,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裏麵堆得像山的紙人紙馬。
    店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時,店主正蹲在櫃台後修剪紙人的衣擺。
    那是個五十來歲的瘦高個,青灰色對襟褂子洗得發白,腕子上套著串黑檀木珠。
    聽見響動他抬頭,手裏的剪刀"當啷"掉在地上——王老六正扶著門框咳嗽,咳得肩膀直顫,喉間像塞了把碎草。
    "家裏哪位沒了?"店主的聲音像浸了冷水,手指往裏屋指了指,"壽材有柏木的、鬆木的,紙紮車轎也能現紮。"
    王老六被這沒頭沒腦的話噎得直瞪眼,咳得更凶了。
    他抹了把嘴角,漲紅著臉:"誰...誰家裏沒了人?
    俺來問孫半仙的開門時辰!"
    店主的眉毛挑到額角,黑檀珠在指尖轉得飛快:"孫半仙住對門,要問時辰自個兒瞅他門上的紅紙條。
    來壽衣店的哪有不問白事的?"他彎腰撿起剪刀,目光掃過王老六發皺的膠鞋,"莫不是您老...也快了?"
    "放你娘的屁!"王老六火了,草帽往櫃台上一摔,零錢"嘩啦"撒了一地,"俺好好的莊稼漢,問個時辰咋就成白事了?"他蹲下身撿錢,瞥見櫃台底下立著個紙紮的管家——戴瓜皮帽,穿青馬褂,手裏還捧著個描金算盤,眉眼竟和他夢裏那個梳辮子的管家有七分像。
    店主見他盯著紙人發愣,原本冷硬的臉突然鬆快了,伸手把紙管家搬到櫃台上:"這是新紮的"招財管家",能替主家管陰司賬冊。
    您老瞅著眼熟?"
    王老六的喉嚨突然發緊。
    三天前那個夢又湧上來:紅綢被、"奠"字床框、梳辮子的管家站在床腳,說"同治十三年"。
    他咽了口唾沫:"俺...俺這幾日總夢見個穿馬褂的,和這紙人一個模子刻的。"
    "喲,這是貴人托夢啊!"店主的黑檀珠"啪"地攥緊,眼睛亮得像點了燈,"您老坐,小凳給您擺上。
    解夢分文不收,就當交個朋友。"他從櫃台下摸出個粗瓷杯,倒了杯涼茶推過去。
    王老六盯著涼茶裏浮著的茶葉渣,心裏直犯嘀咕——方才還像吃了槍藥,咋突然就熱乎了?
    可轉念想起六嬸後頸豎起的汗毛,想起兩人守著燈花坐到天亮的模樣,他咬咬牙,把夢裏的細節倒豆子似的倒了出來:紅綢被、黑紅"奠"字、管家說的"同治十三年",還有那股子沉水香,"香得人腦仁發漲,醒了被窩裏還留著味兒。"
    店主聽得入神,手指在算盤上"劈裏啪啦"敲著,末了突然拍大腿:"好兆頭!
    同治十三年是啥年?
    是慈禧太後給同治帝辦國喪的年份,那管家能說出這日子,定是陰司裏管著皇家賬冊的!"他壓低聲音,身子往前探:"您老夢見他,是他在陰間替您記功德賬呢!"
    王老六的耳朵尖發燙:"功德賬?"
    "可不!"店主的拇指蹭過紙管家的金算盤,"他手裏這算盤,撥拉的是陽間人的陰德。
    您老能夢見他,說明有大富貴在頭上懸著。
    可為啥您老夢裏總覺著冷?"他突然眯起眼,"因為您老舍不得燒東西,陰司裏的賬冊記不全,人家寒了心!"
    王老六的後槽牙咬得咯咯響:"俺咋就舍不得了?
    前兒李寶他們給的紅綢,俺都掛房梁上鎮宅了!"
    "那是陽間的鎮宅物!"店主"嗤"了一聲,把紙管家往王老六懷裏塞,"得燒這紙管家去陰司裏認認門!
    他替您把賬冊補全了,保準您老明年糧囤子滿得往外淌,後年房梁上能吊金元寶!"
    王老六的手托著紙人,分量輕得像團雲。
    他盯著紙人畫得精致的眉眼,想起六嬸夢裏的尖叫,想起自己病得渾身冒冷汗的三天,心裏的疑慮像泡了水的棉花——沉,但還沒沉到底。
    "多少銀子?"他問。
    店主的黑檀珠又轉起來:"本是要三十塊的,看您老實在,算二十。"
    "二十?"王老六倒抽口涼氣,"夠買半袋白麵了!"
    店主的臉"唰"地拉下來,伸手要搶紙管家:"合著您老信不過我這把老骨頭?
    小王村的張寡婦昨兒還托人來訂,說給她爹燒這個招財...""別別!"王老六慌忙把紙人摟緊,喉結動了動,"二十就二十。"他從褲腰裏摸出個布包,一層層揭開,數出二十塊銀元,硬幣碰在一起的脆響讓他心疼得直抽抽。
    店主把錢收進木匣,手指敲了敲櫃台:"戌時三刻燒,要在十字路口。
    記著,燒的時候別回頭,別說話。"他低頭收拾算盤,嘴角卻勾出半分冷笑,在晨霧裏像條蜷著的蛇。
    王老六抱著紙管家出門時,晨霧散了些。
    他看見對門孫半仙的門楣上貼著紅紙條,寫著"辰時開門",可他已經沒心思去了。
    懷裏的紙人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的竹篾骨架,在陽光下泛著慘白的光。
    "王伯!"
    身後突然傳來喊聲。
    王老六嚇了一跳,回頭見張遠山正站在巷口,手裏提著個布包,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您懷裏抱的啥?"張遠山盯著紙管家,聲音發緊。
    王老六把紙人往懷裏攏了攏:"鎮...鎮宅的。"
    張遠山張了張嘴,又閉上。
    他望著王老六走遠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攥緊布包,指節發白。
    風卷著幾片碎紙從腳邊掠過,上麵隱約能看見"奠"字的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