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 山莊後廚風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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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湯盆裏的熱氣裹著藤椒的辛香漫上來,謝一刀的湯勺在碗沿磕出輕響時,李寶後頸的汗毛突然豎了起來。
"老阿福,今日怎麽不按規矩來?"他脫口而出,目光掃過縮在牆角擦桌子的老管家。
老阿福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
他彎腰去撿時,銀白胡須掃過謝一刀擦得鋥亮的皮鞋尖:"謝先生說...說如今是新主人當家,不必守舊禮。"
謝一刀的湯勺懸在半空,指節因用力泛出青白:"李兄弟多心了,這湯我天天喝——"話音未落,他仰頭飲盡半碗,喉結滾動時,喉結下的青筋像條蚯蚓般爬動。
眾人這才動筷。
李寶舀起一勺湯,舌尖剛觸到熱湯,胃裏突然泛起股酸水。
他瞥見對麵的宋隊正用筷子撥弄湯裏的紫藤花瓣,警服袖口沾著方才老阿福摔碎的瓷片渣。
"這湯熬得地道。"趙婉兒夾了塊魚肉,筷子尖卻在發抖,"和蘇小姐上次說的...味道一樣。"
老阿福端著果盤的手猛地一顫,葡萄骨碌碌滾到謝一刀腳邊。
謝一刀彎腰去撿,西裝領口露出半截紅繩——李寶記得,前晚在會客室,蘇麗日記本裏夾著的,正是同樣樣式的紅繩。
"都去二樓坐坐?"謝一刀扯鬆領帶,額角滲著細汗,"我讓人泡了明前龍井,配著胡子師傅新烤的桂花糕。"他說"胡子師傅"時,目光像根針,刺向廚房方向。
二樓會客室的藤編沙發還帶著陽光的溫度。
謝一刀挨著李寶坐下,膝蓋不停輕撞茶幾,發出"咚咚"的悶響:"各位能來,是看得起我謝某人。
這山莊...以後還要仰仗大家照應。"他從西裝內袋摸出個檀木盒,"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盒蓋掀開的瞬間,宋隊的警徽閃了下光——裏麵整整齊齊碼著六塊玉牌,雕著雲隱山莊的纏枝紋。
"謝總這是?"宋隊沒動,指尖敲了敲桌沿。
"交個朋友。"謝一刀的笑有些發僵,"就當是...我和蘇麗的喜糖。"
窗外傳來"哢嗒"一聲。
李寶轉頭時,正看見樓梯拐角閃過道黑影。
那影子攥著什麽明晃晃的東西,在欄杆上刮出刺耳鳴響——是把菜刀,刀身映著頂燈,晃得人眼睛生疼。
"都別動!"宋隊率先衝過去,警服下擺被樓梯扶手勾住,扯得紐扣崩飛。
李寶跟著站起來,膝蓋撞翻了茶盤,滾燙的茶水潑在謝一刀手背上,他卻像沒知覺似的,直勾勾盯著樓梯口。
胡子廚師出現在轉角處。
他係著的藍布圍裙沾著斑斑油點,袖口的刀疤在燈光下泛著紫,手裏的菜刀還滴著水——是剛洗過的,刀麵映出他發紅的眼:"謝一刀!
你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趙婉兒尖叫著縮進沙發角落。
老阿福扶著樓梯扶手直喘氣,銀白胡須被冷汗黏成縷。
謝一刀踉蹌著後退,後腰抵在雕花窗台上,聲音發顫:"胡師傅你瘋了?
我待你不薄——"
"薄?"胡子廚師一步一步往上走,菜刀在樓梯扶手上劃出火星,"小曼的忌日你敢忘?
去年今日,你逼她交出老宅鑰匙,她摔下樓梯時,後腦勺撞的就是你腳下那塊青石板!"
李寶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突然想起前晚在地下室聞到的腐味——不是文物黴味,是血滲進青石板的味道。
"湯裏有藥!"宋隊突然按住額頭,警帽掉在地上,"大家...都別碰吃的喝的..."他話沒說完,踉蹌著扶住牆,指節在牆紙上摳出個洞。
會客室裏的空氣瞬間凝固。
趙婉兒捂著嘴衝向洗手間,剛跑兩步就扶著門框幹嘔。
老阿福癱坐在樓梯上,雙手抱頭嘟囔:"作孽啊...作孽..."
謝一刀突然扯開領口,露出鎖骨處的紅繩吊墜——是塊半枚玉璜,"我喝的湯和你們一樣!
要是有毒,我早該倒了!"他的聲音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胡三,你私藏毒蘑菇被我發現,現在想反咬?"
"毒蘑菇?"胡子廚師的菜刀"當啷"砸在樓梯上,他撲過來抓住謝一刀的衣領,指甲幾乎掐進肉裏,"你給小曼喝的墮胎藥,瓶子還在你書房暗格裏!
她才十七歲...十七歲啊!"
李寶感覺有什麽東西在胃裏翻湧。
他想起前晚謝一刀說"試心水"時,眼裏閃過的陰鷙——那哪是試人心,是試人命。
"償命!"胡子廚師突然抄起地上的菜刀,刀刃擦著謝一刀耳朵劈下來。
謝一刀本能地偏頭,刀背磕在窗框上,震得整麵窗戶嗡嗡作響。
李寶衝過去要攔,卻被宋隊拽住胳膊。
宋隊的臉白得像紙,指著謝一刀的紅繩吊墜:"那玉璜...和蘇麗日記本裏夾的半枚...能合上..."
樓下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
老阿福突然站起來,指著窗外尖叫:"蘇小姐!
蘇小姐回來了!"
胡子廚師的菜刀離謝一刀太陽穴隻剩三寸時,手腕突然被鐵鉗般的力道攥住。
謝一刀不知何時騰出的另一隻手死死扣住他肘彎,借力一擰,菜刀"當啷"墜地,在樓梯上彈了兩下,滾進老阿福腳邊的葡萄堆裏。
"胡三,你當我這些年在道上白混的?"謝一刀額角的汗還沒幹,聲音卻穩得像塊壓艙石。
他反手將胡子廚師推到牆上,西裝袖口滑下,露出內側一道猙獰的舊疤——李寶想起前晚在地下室看見的青銅匕首鞘,鞘身刻的正是同樣的雲雷紋。
胡子廚師的藍布圍裙被牆麵蹭得發皺,喉結上下滾動:"湯裏的曼陀羅...夠你躺三天。"他突然笑了,笑聲裏浸著血鏽味,"可你喝了,對吧?
剛才那半碗湯——"
"醫囑。"謝一刀打斷他,從西裝內袋摸出個藥瓶晃了晃,玻璃碰撞聲像冰渣子落進瓷碗,"老胃病,醫生說喝不得濃腥湯。
我早讓老阿福把湯分了兩鍋,你下在客人那鍋的毒,和我有什麽相幹?"
老阿福的銀白胡須抖成一團:"謝先生...我、我也是怕您舊病複發..."
"怕?"胡子廚師突然劇烈咳嗽,指縫裏滲出暗紅,"你當然怕!
去年小曼跪你腳邊求藥時,你怕謝一刀怪罪;她摔下樓梯時,你怕沾血弄髒新鋪的青石板;現在你怕——"他突然盯著謝一刀胸口的紅繩吊墜,瞳孔縮成針尖,"怕這半塊玉璜,終究要和蘇小姐那半塊合璧?"
會客室裏的空氣陡然凝結。
宋隊扶著牆直起身子,警服第二顆紐扣不知何時崩了,露出別在襯衫上的微型執法記錄儀:"胡師傅,小曼是誰?"
"是我妹妹。"胡子廚師的刀疤隨著嘴角抽動,"親妹妹,大我三歲。
我們在雲隱山莊長大,她給謝一刀當廚娘,我給老管家打下手。"他突然轉向老阿福,"你記得的,對吧?
小曼總把糖霜桂花糕藏在灶膛裏,說等我出師那天——"
"夠了!"謝一刀猛掐胡子廚師的肩窩,"你妹妹偷拿山莊藥材去賣,被我發現後畏罪潛逃,關我什麽事?"
"畏罪?"胡子廚師突然發力撞開謝一刀,踉蹌著撲向樓梯扶手,"她偷的是你藏在暗格裏的墮胎藥!
她懷了你的種,你逼她打掉,她不肯,你就——"
"砰!"
樓下傳來重物落水的悶響。
趙婉兒攥著洗手間門框的手驟然收緊,指節發白:"是...是廚房的魚缸?"
李寶的後頸再次泛起涼意。
他想起前晚經過廚房時,看見胡子廚師蹲在魚缸前,用木勺舀水淋在一條黑影上——當時他以為是鯰魚,現在想來,那黑影的背鰭太尖,尾鰭分叉的弧度也不對勁。
"是那條怪魚。"胡子廚師突然轉身,臉上的瘋狂褪成灰白,"我今早去後溪釣魚,釣上條黑得像墨的魚,眼睛是紅的,尾巴上還掛著塊碎玉。"他指向謝一刀的吊墜,"和你脖子上那塊,紋路一樣。"
謝一刀的喉結重重滾動。
李寶注意到他摸向褲袋的手頓了頓——那裏鼓著個硬物,像是手機,又像是更鋒利的東西。
"走,去廚房。"宋隊扯了扯警服下擺,彎腰撿起菜刀時,刀尖在葡萄上戳出個血珠,"胡師傅,帶我們看看那條魚。"
廚房比李寶想象中更逼仄。
瓷磚牆麵上沾著褐色的魚漬,案台上擺著半剖的鰱魚,魚鰓還在微微翕動。
魚缸倒在地上,玻璃碎片間蜷著條半米長的黑魚,背鰭如刀,尾鰭處果然係著塊碎玉,在頂燈映照下泛著幽藍。
"這魚...不對勁。"趙婉兒縮在門口,指甲掐進李寶胳膊,"它眼睛在動,可明明沒水了。"
李寶湊近細看,黑魚的紅眼睛確實在轉動,瞳孔是豎的,像夜行動物。
更詭異的是,它身上的鱗片不是一片疊一片,而是像蛇鱗般細密排列,泛著金屬般的冷光。
"我要殺了它。"胡子廚師抄起案台上的殺魚刀,指腹在刀刃上試了試,"昨晚它在魚缸裏撞了一夜,撞得玻璃都裂了。
今早我喂魚食,它...它把魚食吐出來,吐成個"冤"字。"
謝一刀突然笑了:"胡三,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孩?"他掏出手機要拍照,屏幕亮起的瞬間,黑魚的尾巴猛地一甩,碎玉"叮"地撞在謝一刀腳邊。
李寶瞥見那玉片內側刻著"小曼"二字,字跡被血漬浸得模糊。
"砍頭!"胡子廚師吼道,刀光劈下的刹那,廚房的燈"滋啦"一聲滅了。
黑暗來得太突然。
李寶聽見趙婉兒的尖叫撞在瓷磚牆上,宋隊的警棍磕在案台上,謝一刀的手機掉在地上,屏幕藍光映出半張扭曲的臉。
最清晰的是黑魚的鱗片摩擦地麵的聲音,"沙沙"響著,像是有人用指甲刮過黑板。
"別碰魚!"胡子廚師的聲音在發抖,"它...它尾巴動了!"
李寶摸索著去扶趙婉兒,指尖觸到一片黏膩——是魚缸裏的水,混著血,涼得刺骨。
他想起前晚地下室的腐味,想起蘇麗日記本裏的紅繩,想起謝一刀剛才摸向褲袋的動作,突然明白:這山莊的每塊青石板下,都埋著沒爛透的秘密。
"啪!"
頂燈重新亮起時,黑魚已經不見了。
案台上隻剩那半塊刻著"小曼"的碎玉,和一灘正在滲入瓷磚縫的黑血。
胡子廚師的殺魚刀掉在地上,刀麵映出他煞白的臉——他盯著牆角的煤堆,那裏有個半人高的窟窿,像是被什麽東西硬撞出來的。
"謝先生..."老阿福扶著門框,聲音比胡須還抖,"今晚...還要留胡師傅值夜嗎?"
謝一刀彎腰撿起手機,屏幕裂了道縫,照出他扯得歪歪扭扭的領帶:"留。"他瞥向胡子廚師,嘴角扯出個笑,"胡師傅不是說要償命嗎?
正好守著廚房,別讓什麽...髒東西溜進來。"
胡子廚師的喉結動了動,沒說話。
李寶看見他盯著煤堆窟窿的眼神變了——不是恐懼,是期待,像是在等什麽人,或者什麽東西,從黑暗裏走出來。
窗外的風突然大了。
李寶聽見後溪的水聲混著某種嗚咽,像是有人在喊"哥",尾音被風扯得支離破碎。
他轉頭時,正看見胡子廚師的手悄悄摸向褲兜,那裏鼓著個小布包,露出半截紅繩——和謝一刀頸間的,和蘇麗日記本裏的,一模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