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午後。
    鹹陽的天，陰沉得，像是被人潑了一盆濃墨。
    黑雲，如同巨大的鉛塊，從遙遠的終南山上，滾滾而來，壓得人，喘不過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沉悶的，泥土與水汽混合的味道。
    一場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即將，席卷這座帝國都城。
    “考工司”的工地上，所有的工程，都暫時停了下來。
    匠人們，在各自管事的帶領下，有條不紊地，加固著工棚，收攏著器械，為即將到來的天威，做著最後的準備。
    中軍大帳之內，墨塵，正靜靜地，站在那巨大的輿圖之前。
    他的身旁，墨班老人，正指著一副由他親手繪製的，更為詳盡的“氣象堪輿圖”，神情凝重地匯報著。
    “東家，”老人的聲音，沙啞而又充滿了，對自然的敬畏，“觀天象，察蟻行，聞土味……所有的征兆，都指向了一處。”
    “今夜子時，黑風口一帶，必有……山洪！”
    王翦，立於一旁，聞言，虎目之中，閃過一絲憂慮。
    “東家，黑風口，是我們‘龍脊’工程，最關鍵的咽喉。那裏，剛剛鋪設了三裏長的路基。若是被山洪衝垮，我們這一個月的辛苦，怕是就要……毀於一旦了！”
    墨塵沒有說話。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副地圖，看著那個，被墨班用朱砂，重重圈出的，名為“黑風口”的所在。
    他的眼中，沒有焦慮，沒有擔憂。
    隻有，一片，如同深淵般的，冰冷的平靜。
    就在這時，一名負責傳遞消息的“考工銳士”，如同一陣風般，衝進了大帳！
    “報——！”
    “啟稟司丞大人！”
    “城內急報！位於東市的，少府官倉，突然……失火了！”
    “什麽？！”
    王翦大驚失色！
    少府官倉，那可是整個鹹陽城，最大的糧倉之一！裏麵，儲存著足以支應數十萬大軍，半月之需的糧草！
    “火勢如何？可曾查明，是何人所為？”墨塵緩緩轉身，開口問道。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得可怕。
    “火勢……火勢極大！據說，是有人，趁著衛兵換崗，投擲了火油彈！”銳士急聲回答，“衛尉李信大人，已經，親自率領兩千鐵鷹銳士，趕赴東市，封鎖了整個街區，正在全力撲救和……搜捕刺客！”
    王翦聽完，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調虎離山！”
    他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東家！這是陷阱！是那些舊貴族的陰謀！他們，故意在城內放火，引開衛尉府的主力。而他們真正的目標，一定是……一定是黑風口！”
    “他們，要趁著暴雨和山洪，趁著我們守備最空虛的時候，去毀了我們的‘龍脊’！”
    他“鏘”的一聲，拔出腰間的佩劍！
    “東家！請準許末將，立刻率領所有銳士，馳援黑風口！”
    然而，墨塵，卻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必。”
    他看著王翦，笑了。
    笑得，高深莫測。
    “王大哥，你說，一場大戲，是台上的角兒重要，還是……台下的觀眾，更重要？”
    王翦，愣住了。
    與此同時，黑風口。
    暴雨，如注。
    豆大的雨點，狠狠地砸在山岩之上，匯成一道道渾濁的，奔騰的溪流。
    山穀之內，那條剛剛鋪設好的，堅固的“水泥”路基，在昏暗的天色下，如同一條沉默的巨龍，蜿蜒向前。
    而在路基兩側，那陡峭的，高達百丈的懸崖峭壁之上。
    數十道黑色的影子，正如同壁虎一般，借著暴雨和夜色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攀附在岩壁之上。
    為首的，正是六國遺恨的化身——屈平。
    他的臉上，帶著一種，病態的，即將大功告成的潮紅。
    “都聽到了嗎？”他對著身後的死士，壓低了聲音，聲音中，是無法抑製的興奮，“鹹陽城，已經亂了！李信的兵馬，全都被吸引到了東市！這裏，現在，就是一座，不設防的空城！”
    “天，都在助我！”
    他指著下方那條，在暴雨中，顯得格外脆弱的“龍脊”。
    “去！”
    “將我們所有的‘開山雷’，都給我，埋到那條龍脊，最核心的承重支點下麵！”
    “今夜，我要讓這山洪，與我等的怒火，一同，將那墨塵小兒的‘通天之路’，徹底，送入地獄！”
    “喏！”
    數十名死士，立刻行動起來。他們，如同最靈巧的猿猴，順著繩索，滑下懸崖，開始在那堅固的路基之下，安放著，那一包包，足以開山裂石的，土法火藥。
    屈平，立於懸崖之巔，迎著狂風暴雨，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即將到來的，偉大的勝利。
    他仿佛已經看到，那條“鋼鐵龍脈”，被炸成碎片，被山洪卷走，化為烏有的景象。
    他仿佛已經聽到，那個不可一世的墨塵，在得知此訊後，那絕望的，痛苦的哀嚎。
    然而，他並不知道。
    就在他腳下，那片最深沉的，黑暗的陰影之中。
    一雙，如同獵鷹般，銳利、冰冷的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著他，和他手下死士的，一舉一動。
    那雙眼睛的主人，正是衛尉府的校尉——章平。
    他的身後，是整整一百名，衛尉府，最精銳，也最擅長山地作戰的……鐵鷹銳士。
    他們，早已在此，埋伏了，整整一天。
    “校尉，”一名副將，湊上前來，壓低了聲音，“魚兒，已經全部入網了。何時……收網？”
    章平，搖了搖頭。
    他的目光，望向了鹹陽的方向，眼中，是無盡的敬畏。
    他想起了，三日前，墨先生，在密室中，對他說的，那番話。
    ——“章校尉，三日之後，城內必有大火。屆時，你家將軍，定會率主力前往。”
    ——“而你，則需，帶你麾下最精銳的一百弟兄，提前，潛入黑風口。”
    ——“記住，不要打草驚蛇。等，等他們，將所有的‘禮物’，都擺放整齊之後。”
    ——“再替我，送他們一份，真正的……‘大禮’。”
    章平，收回目光，看著懸崖下方，那些，正在賣力地，為自己，挖掘著墳墓的，可憐蟲們。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殘忍的弧度。
    他，緩緩地，舉起了手。
    “等。”
    “等那山洪，來臨的那一刻。”
    “我要讓他們，親口嚐一嚐……”
    “被自己，親手點燃的怒火，活活吞噬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