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的天，是新的。
    但，這種新，卻帶著一種，讓所有舊時代之人，都感到窒息的，冰冷的秩序感。
    當扶蘇的禦駕，在丞相李斯與衛尉李信的陪同下，第一次，真正駛入那座，被命名為“新生”的，巨大工地時。
    即便是這位，已經做好了所有心理準備的，大秦新君，也不由得，為眼前那，如同神魔造物般的宏偉景象，而心神失守。
    數以十萬計的工人，被編成了上百個巨大的方陣。
    他們，沒有喧嘩，沒有交談。
    隻有，在高台之上，那麵巨大的黑色令旗下，一名名“百夫長”聲嘶力竭的號子聲。
    和，那回應著號子聲的，如同一個人在呼吸般的，整齊劃一的，勞動之聲！
    “夯土！落！”
    “轟——！”
    數千人，同時，將手中那由“考工司”特製的“水泥夯錘”，狠狠砸下！大地，為之震顫！
    “起！轉！傳！”
    “嘩啦——！”
    一條，由無數雙手臂組成的，巨大的人力傳送帶，將一塊塊，剛剛燒製好的青磚，從遠處，行雲流水般地，傳遞到，正在興建的坊市牆基之上！
    而在他們的頭頂，那巨大的“水力塔吊”，正如同神明的手臂，將一根根，重逾萬斤的“玄鐵龍脊”，輕而易舉地，吊裝到，那條通往北方的，鋼鐵之路的基座之上！
    這，已經不是在建城了。
    這，是在，用一種，足以讓任何軍隊都為之汗顏的，恐怖的紀律性與執行力，在為這個古老的帝國，鍛造一顆，全新的，由鋼鐵與水泥組成的……強大心髒！
    “這……這……”
    隨行而來的淳於越，以及那些儒生博士，看著眼前這，充滿了力量與秩序的，狂熱的景象，一個個，臉色煞白，如見鬼魅。
    他們，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彈劾，來非議。
    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所信奉的，那套，慢悠悠的，充滿了繁文縟節的“禮法”，在這股，足以改天換地的，磅礴的洪流麵前，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扶蘇，沒有說話。
    他走下禦駕，親自，步入那片，熱火朝天的工地。
    他看著那些，臉上沾滿了灰塵，身上流淌著汗水，眼中卻燃燒著，前所未有的，希望之光的……匠人與勞工。
    當他們，看到那麵代表著天子威儀的“日月黑龍旗”時。
    他們，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他們，對著扶蘇，躬身，行禮。
    但，那眼神中，沒有恐懼，沒有敬畏。
    隻有，一種，平靜的，對這片土地，新的“規矩”的，遵守。
    隨即，他們的目光，便不約而同地，越過了扶蘇，投向了，那個，正跟在扶蘇身後，半步之遙的，一襲青衣的年輕人身上。
    那一刻，他們的眼神，變了。
    那是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最極致的，最狂熱的……崇拜！
    “墨司丞！萬安！”
    “墨司丞！萬安！”
    不知是誰，第一個，自發地，高喊出聲。
    隨即，山呼海嘯！
    “墨司丞！萬安！”
    “墨司丞！萬安！”
    數十萬人的呐喊，匯成一股，足以讓風雲都為之變色的恐怖聲浪，響徹雲霄！
    那一刻，扶蘇，這位大秦的二世皇帝，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頭頂之上，那麵“日月黑龍旗”的光輝，竟被那個，一襲青衣的年輕人的身影，襯托得，有些……黯淡。
    他的手，不受控製地，握緊了腰間的，天子劍。
    一股，前所未有的，被冒犯的，冰冷的殺機，從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他緩緩地，轉過身，看著那個，在數十萬人的歡呼聲中，神情卻依舊平靜如水的墨塵。
    他笑了。
    笑得，無比溫和。
    但，他的聲音，卻如同九幽寒冰，足以，讓任何一個權臣，都為之，肝膽俱裂。
    “墨卿。”
    “你，給了他們，飽飯。”
    “你，給了他們，希望。”
    “你，更給了他們，前所未有的……尊嚴。”
    他看著墨塵，一字一句地，問出了，那個，決定了他們君臣二人，最終命運的，誅心之問。
    “那，現在，你來告訴朕——”
    “在他們心中，這大秦的君，是朕？”
    “還是……你？”
    當這個問題，在數十萬人的歡呼聲中，清晰地，傳入墨塵的耳中時。
    李斯，倒吸一口涼氣。
    李信，手按劍柄，如臨大敵。
    他們知道，最終的，圖窮匕見，來了。
    然而，墨塵，卻沒有半分的慌亂。
    他迎著扶蘇那，充滿了殺機的目光，對著他，對著那數十萬，狂熱的匠人，對著整個，煥然一新的鹹陽。
    他，笑了。
    他，沒有回答扶蘇的問題。
    他隻是，從懷裏，掏出了一張，小小的，印製精美，蓋著“考工司”與“雲夢商會”雙重印信的……“計功券”。
    他，將這張，已經在這座城市裏，流通了數月的，小小的紙券，高高舉起。
    然後，用一種，比那數十萬人的歡呼，還要洪亮，還要清晰的聲音，朗聲說道：
    “陛下！”
    “他們的君，既不是您，也不是臣。”
    “而是，它！”
    他指著手中的“計功券”，指著那上麵，清清楚楚寫著的，兌換規則。
    “是，能讓他們，憑自己的雙手，一分耕耘，便有一分收獲的，大秦的……新法！”
    “是，能讓他們，用自己的汗水，堂堂正正，換來飽飯與尊嚴的，帝國……新秩序！”
    “臣，墨塵，不過是，為陛下，為這個新秩序，執筆的……一個書吏。”
    他看著扶蘇，看著那個，已經徹底被他這番，聞所未聞的言論，驚得說不出話來的年輕帝王，緩緩地，躬下了身。
    “而您，”他的聲音，充滿了，無盡的，真誠與……恭敬，“陛下。”
    “您，不是舊日的君王。”
    “您，是這個，嶄新的，以法為天，以理為地，以民為本的新秩序……”
    “唯一的，至高無上的……”
    “守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