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扶蘇那一聲，近乎於失態的“留步”，響徹整個麒麟殿時，時間，仿佛凝固了。
    那兩枚，被墨塵高高舉起，足以讓天下任何人都為之瘋狂的印信，就那樣，懸停在了半空。
    而墨塵那即將轉身離去的背影，也隨之，定格。
    整個朝堂，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龍椅之旁，那個，臉色煞白，呼吸急促，正死死地盯著墨塵背影的，年輕的帝王身上。
    他們，都在等待。
    等待著，這位大秦的新君，將如何，收回他剛剛說出的話，將如何，麵對這，由他自己親手造成，卻又完全無法收場的……殘局。
    李斯，這位帝國的丞相，緩緩地，閉上了雙眼。他的心中，隻剩下，一聲，無盡的歎息。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君，與臣的界限，已經被那個年輕人，用最決絕，也最不可思議的方式，徹底……模糊了。
    而李信，這位帝國的衛尉，則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劍柄。他的眼中，沒有了之前的算計與忌憚。隻剩下，一種，軍人，對一個，敢於以一人之力，向整個皇權說“不”的，真正的強者的，最純粹的……敬畏。
    龍椅之旁，扶蘇，這位年輕的帝王，他看著那個，依舊保持著長揖姿態，不曾回頭的青衣背影。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若今日，真的讓墨塵，就此離去。
    那麽，明日，他將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能為他開疆拓土，富國強兵的國士。
    他將失去的，是，他這位新君，剛剛建立起來的，所有的威信。
    他將失去的，是，那數十萬，隻信奉“墨司丞”的匠人與勞工的……民心。
    他將失去的，更是，那個，由墨塵，為他描繪出的，煌煌大世的……未來。
    他，輸不起。
    許久，許久。
    扶蘇，才緩緩地，從那極致的震驚與羞怒之中，重新找回了，自己，身為帝王的聲音。
    他，沒有下令，讓墨塵留下。
    他隻是，緩緩地，走下了九重台階。
    然後，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對著那個，依舊在等待他決斷的臣子，對著下方那，數百名，神情各異的帝國官吏。
    他，做出了一個，足以讓整個大秦曆史，都為之，改寫的舉動。
    他，竟對著眾人，對著天下，緩緩地，躬下了，他那，象征著無上皇權的，高貴的頭顱。
    “朕……”
    他的聲音，沙啞，卻又充滿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真誠與……決斷。
    “朕，有罪。”
    轟——！
    “罪己”二字一出，整個麒麟殿，如同被投入了一枚“天雷”，瞬間，炸開了鍋！
    “陛下！萬萬不可啊！”
    以淳於越為首的儒生博士，第一個，精神崩潰，以頭搶地，哭嚎不止！
    天子罪己！
    自古以來，非遇天災人禍，國之將亡，君王，何曾有過，向臣民“罪己”之說？！
    此舉，將置君威於何地？將置皇家顏麵於何地？！
    然而，扶蘇，沒有理會他們。
    他的目光，隻是，穿過人群，落在了，那個，終於，緩緩轉過身的，墨塵身上。
    “朕，罪在，不識棟梁，不明大道。”
    扶蘇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墨卿，以‘格物’為本，為國為民，嘔心瀝血。朕，卻以世俗之美色，以宮闈之恩賞，去亂其道心，去擾其清淨。此，為朕之第一罪也！”
    “朕，罪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墨卿之妻趙氏，亦是女中豪傑，為‘雲夢’商會，立下汗馬功勞。朕，卻以‘陪伴太後’之虛名，意圖，將其，囚於深宮，以作要挾。此等行徑，與那無道昏君，又有何異？此，為朕之第二罪也！”
    “朕，罪在，未能，真正信你。”
    他看著墨塵，眼中，是帝王，最沉重的，托付與……歉意。
    “傳朕旨意！”
    他猛地，轉身，麵對著滿朝文武，用一種，不容置疑的，雷霆之音，宣告道：
    “昨日，所有關於冠軍侯府之恩賞，盡數，收回！”
    “那十名宗室之女，朕，將為她們，另擇良配。國士府，乃國之重地，非兒女情長之所！”
    “‘清寒宮’之名，撤銷！冠軍侯夫人，乃國士之賢內助，當與國士，同心同德，共創大業，而非，朕，用以要挾臣子的……工具！”
    “另，朕，今日，再下一旨！”
    扶蘇的眼中，爆發出璀璨的光芒！
    “朕，要讓這天下人都知道，朕，與墨卿，君臣一體，再無半分猜忌！”
    “自今日起，‘上庠總署’，所有內部之人事任免，所有財政之調度，皆由，墨大祭酒一人，決斷！無需，再上報於朕！”
    “朕，隻要，結果！”
    “朕，隻要，一個，能讓我大秦，屹立於世界之巔的……”
    “煌煌盛世！”
    當這道，近乎於“罪己詔”，又近乎於“放權書”的聖旨，在金鑾殿上，回蕩時。
    所有的人，都傻了。
    他們看著那個，以最謙卑的姿態，說出最霸道之言的年輕帝王。
    又看了看那個，以最強硬的手段，逼得帝王，不得不“罪己”的，年輕國士。
    他們知道，從這一刻起。
    這大秦的天下，真的，變了。
    君，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
    臣，也不再是，俯首帖耳的臣。
    一種，前所未有的，充滿了危險與機遇的，全新的，君臣共治的時代，在這一日，於這金鑾殿之上，以一種，最不可思議的方式……
    正式，降臨！
    墨塵，看著扶蘇，看著他眼中那，真誠的歉意，與，決絕的托付。
    他知道，他，贏得了，他想要的一切。
    他，緩緩地，走上前去，從地上，撿起了，那兩枚，他剛剛，“辭去”的印信。
    然後，對著龍椅之上的扶蘇，再次，長揖及地。
    “臣，墨塵……”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回蕩，充滿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
    “願為陛下，為我大秦……”
    “再鑄，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