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毒霧殘夢,暗線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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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痛與腥甜交織著湧進意識時,蕭承鈞緩緩睜開雙眼。
    喉間像塞了團燒紅的炭,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葉生疼。
    他首先觸到的是腕間刺骨的冷——粗重的鐵鏈磨得皮膚發疼,在腕骨處勒出暗紅的血痕。
    陰濕的潮氣順著後頸爬進衣領,混著黴味的風掠過鼻尖,他這才注意到牆上那盞油燈:燈芯結著黑黢黢的燈花,火光在青石板牆上投下搖晃的影,將鐵鏈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條蜷縮的毒蛇。
    “醒了?”
    聲音從上方砸下來。
    蕭承鈞抬頭,看見柳氏端坐在石砌的高台上,月白寢衣外罩著玄色大氅,鬢邊那支點翠步搖隨著她抬手指向自己的動作輕顫,翠羽上的金漆在火光裏泛著冷光——正是母親生前最愛的那支。
    “你以為能活著走出我的房門?”柳氏指尖叩了叩石案,案上擺著個雕著蛇紋的青銅匣,“張七的毒霧摻了西域曼陀羅,尋常武師吸半口就得躺三個月。
    你倒硬氣,撐到守衛撞門才暈過去。“她忽然笑起來,眼尾細紋裏浸著寒意,”不過現在躺在這裏的,是鎮北王府的庶三公子,還是條連牙都被敲碎的野狗?“
    蕭承鈞沒說話。
    他垂眸盯著自己被鐵鏈鎖住的腳踝,表麵上呼吸急促得像破風箱,指尖卻悄悄掐進掌心——《九劫鍛骨訣》第二劫重塑的筋骨正在緩緩運轉,將殘餘的毒氣一點點逼向指尖。
    方才那陣眩暈不是毒發,是他故意鬆懈了元氣運轉。
    柳氏要的是他徹底絕望,他偏要留半口氣,看這女人到底藏了什麽後手。
    “你母親當年也是這般狂妄。”柳氏從高台上走下來,繡鞋碾過青石板的聲音像敲在人心上。
    她站在蕭承鈞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她以為靠那本禁術《九劫鍛骨訣》能翻了天,結果呢?”她蹲下來,指尖挑起蕭承鈞一縷亂發,“我讓人在她的補藥裏摻了化骨粉,等我去看時,床上隻剩一灘血水——連塊骨頭渣都沒給你留。”
    蕭承鈞的睫毛顫了顫。
    他想起三歲那年的冬夜,母親裹著狐裘抱他在梅樹下折枝,雪落在她鬢邊的點翠步搖上,像綴了滿枝碎玉。
    後來他被趕到冷宮,總在雪夜裏夢見那支步搖,卻不想如今它別在殺母仇人的發間,晃得人眼疼。
    “你呢?”柳氏的指甲掐進他的下頜,“還能撐多久?”
    蕭承鈞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鐵鏈隨著他的動作嘩啦作響。
    他弓著背,喉間溢出斷續的氣音:“我...我認輸。”
    柳氏的手指頓住。
    她盯著他蒼白的臉,見他額角滲著冷汗,眼底的焦距散得厲害,這才慢慢直起身子。
    石案上的青銅匣“哢嗒”一聲被打開,黑衣女子端著一碗墨綠色湯藥走上前,藥汁表麵浮著層油光,混著股腥甜的爛桃味。
    “這是’斷骨散‘。”柳氏接過藥碗,“專破鍛骨之法的奇毒。”她用銀匙攪了攪藥汁,“喝下去,你剛重塑的筋骨會一寸寸碎裂,比被廢丹田時疼上十倍。
    等毒發完——“她忽然貼近他耳畔,”你連爬著求死的力氣都沒有。“
    蕭承鈞的喉結動了動。
    他能聞到藥汁裏混著的烏頭草味,那是《九劫鍛骨訣》裏提到的“筋骨克星”。
    若真飲下這碗藥,縱使他練到第三劫“洗髓”境界,也得脫層皮。
    可他的目光掃過柳氏鬢邊的步搖時,突然注意到步搖尾部有道極淺的裂痕——那是母親當年為他擋嫡兄的鞭子時,撞在廊柱上磕的。
    “我...我喝。”他垂下眼,聲音裏帶著哭腔,“求夫人...留我條命。”
    柳氏的嘴角勾了起來。
    她扶起蕭承鈞的下巴,銀匙舀起藥汁遞到他唇邊:“早這麽乖,何至於吃這些苦?”
    藥汁觸到舌尖的刹那,蕭承鈞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能感覺到《九劫鍛骨訣》的元氣在體內遊走,將入口的藥汁逼向舌根。
    但他沒動——柳氏的手指正按在他的人中穴上,隻要他稍有反抗,這碗藥就能全灌進喉嚨。
    “乖。”柳氏的聲音甜得發膩,“再喝一口。”
    蕭承鈞閉了閉眼。
    他聽見自己吞咽的聲音,混著鐵鏈的輕響,在密室裏格外清晰。
    藥汁順著喉嚨滑下去,在胃裏燒出團火。
    可他的意識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柳氏以為他已經是甕中之鱉,卻沒發現方才撞翻妝台時,他袖中那截碎銅鏡的棱角,正抵在腕間鐵鏈的接口處。
    “喝完了。”柳氏將空碗遞給黑衣女子,目光掃過蕭承鈞泛青的唇,“三個時辰後毒發,你且慢慢受著。”她轉身要走,又停在門口,“對了——”她指尖撫過鬢邊的步搖,“等你斷氣了,我讓人把你和你母親那灘血水埋在一起。”
    門“吱呀”一聲關上。
    密室裏重歸寂靜,隻剩油燈“劈啪”爆了朵燈花。
    蕭承鈞垂著頭,聽著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
    他能感覺到毒汁正在體內遊走,卻也清晰地意識到——柳氏方才遞藥時,青銅匣的蓋子沒完全合上,露出半卷染血的絹帛。
    那上麵的字跡,像極了三年前他在冷宮裏發現的,母親留給自己的絕筆信。
    鐵鏈在腕間輕響。
    他的手指悄悄勾住那截碎銅鏡,借著垂頭的姿勢對準鐵鏈接口。
    密室的陰影裏,他的眼底泛起冷光——真正的好戲,才剛剛開始。
    藥汁觸到舌尖的刹那,蕭承鈞喉結微微滾動——這是吞咽的本能反應,卻在柳氏的視線下精準控製著。
    他舌尖如靈蛇般卷起,將大部分墨綠色液體壓在頰側,隻讓極少量順著喉管滑下。
    苦腥的汁液浸得牙齦發疼,他卻垂著睫毛,任冷汗順著鬢角滴進領口,把喘息聲扯得破碎:“夫人...好苦...”
    柳氏的銀匙停在半空,塗著丹蔻的指甲輕輕叩了叩他的唇:“苦?
    你母親喝化骨粉時,可比這苦上百倍。“她盯著他泛青的唇瓣,見他眼尾泛紅,連指尖都在發顫,這才滿意地將空碗遞給黑衣侍女。
    繡鞋碾過青石板的聲音漸遠,鐵門“哐當”落鎖的瞬間,蕭承鈞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聽見兩個守衛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一個粗啞的男聲罵罵咧咧:“夫人也忒小心,個廢人還派咱們守夜。”另一個嘿嘿笑:“沒見方才那小子喝藥時跟死狗似的?
    等毒發了,老子還能去後廚順半隻醬鴨。“
    密室重新陷入黑暗。
    蕭承鈞閉著眼,聽著自己的心跳聲在耳膜上擂鼓。
    頰側的藥汁混著血沫,他緩緩偏頭,將液體吐進廣袖暗袋——那是他前日裏用碎瓷片割開的夾層。
    《九劫鍛骨訣》的元氣在體內遊走,將殘餘的毒性逼向指尖,他能感覺到指尖皮膚泛起細密的紅疹,卻咬著牙將痛楚壓進骨髓裏。
    一更梆子響過三遍時,門外傳來換崗的腳步聲。
    粗啞男聲罵道:“老子守前半夜,你守後半夜,別想偷懶!”另一個應了聲,腳步聲漸輕。
    密室裏的油燈早被耗得隻剩豆大的光,蕭承鈞借著這點亮,看見兩個守衛的影子投在門上——一個靠著牆打哈欠,另一個正摸出酒葫蘆灌酒。
    機會來了。
    他的手指扣住腕間鐵鏈,碎銅鏡的棱角抵在接口處。
    《九劫鍛骨訣》第二劫重塑的筋骨在黑暗中發燙,他咬著牙發力,肌肉繃成鐵線。“哢”的一聲輕響,鐵鏈應聲而斷!
    守衛的驚呼聲剛出口,蕭承鈞已如離弦之箭撲過去——他用斷裂的鐵鏈纏住左邊守衛的脖頸,右臂肘擊狠狠砸在右邊守衛的喉結上。
    “你...你不是中了毒?”左邊守衛的臉漲成豬肝色,雙手徒勞地抓著鐵鏈。
    蕭承鈞的指節抵在他後頸大椎穴上,運起三分元氣:“柳氏給的毒,也配廢了我?”守衛的眼睛翻白,癱軟下去。
    右邊守衛捂著喉嚨直咳嗽,剛要摸腰間短刀,蕭承鈞已一腳踹在他手腕上,短刀“當啷”掉在地上。
    毒性開始發作了。
    蕭承鈞扶著牆站起身,隻覺眼前發黑,額角的冷汗把青石板都洇濕了一片。
    他扯下守衛的腰帶,將兩人捆得像粽子,又搜出鑰匙打開腳鐐。
    鐵門打開的瞬間,冷風裹著梅香灌進來——原來這密室竟在西跨院的梅樹底下,他母親生前最愛的那株老梅,此刻正落著雪般的花瓣。
    他沒多做停留。
    柳氏今夜必定派人去冷宮查看“毒發”的他,此時回去無異於自投羅網。
    他貼著牆根往賬房摸去——柳氏掌管府中內務十年,所有見不得光的賬冊都鎖在賬房最裏間的檀木櫃裏。
    賬房的窗紙透著昏黃的光。
    蕭承鈞摸到後窗,用守衛的短刀挑開銅閂。
    檀木櫃的鎖是九連環,他摸出懷裏的鐵絲,指尖因毒性微微發抖。“哢嗒”一聲,鎖開的刹那,他聽見自己心跳如雷。
    最底層的賬冊落著薄灰,翻到第三本時,一行小字刺得他瞳孔收縮:“文淵閣學士趙廷安,銀五萬兩,用於...”.後麵的字跡被墨汁暈開,隻餘下“鎮北王...軍報...遲遞”幾個殘字。
    他的手指重重按在紙頁上——原來柳氏早與中樞文臣勾結,故意延誤北境軍報,好讓蠻族有機可乘!
    “你不該來這裏。”
    清冷的女聲從身後響起。
    蕭承鈞猛轉身,看見蘇挽月倚在門框上,月白棉袍外罩著件灰布罩衫,正是她做賬房先生時的打扮。
    她手裏提著盞羊角燈,暖黃的光映得她眼尾微挑:“柳氏今夜在冷宮外埋了三十個死士,就等你毒發後回去收屍。”
    蕭承鈞的呼吸一滯。
    他盯著蘇挽月腰間的銅算盤——那是賬房先生的標配,此刻卻在她手裏轉得飛快:“你怎麽知道?”
    “我替柳氏管賬三年,”蘇挽月走上前,指尖劃過他袖中暗袋裏的藥汁,“她的密室在梅樹下,她的死士藏在西牆根,她的賬冊裏有文淵閣的密信...這些,我都替她記著呢。”她忽然笑了,眼波像春溪破冰:“不過從今夜起,我隻替一個人記賬。”
    蕭承鈞看著她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打開來是套青布短打:“這是城南雜耍班的行頭,後門有輛拉煤的大車,天亮前能出北城門。”她將短打塞到他手裏,聲音輕得像梅瓣落雪:“你要的,不是困在王府的破局,是北境的天。”
    窗外的老梅被風吹得簌簌落瓣,蕭承鈞捏著短打的手微微發顫。
    他望著蘇挽月眼底的星子,忽然明白母親當年為何總說“最狠的刀,總藏在最軟的鞘裏”。
    他將短打塞進懷裏,衝她拱了拱手:“蘇先生的賬,我蕭承鈞記著。”
    蘇挽月轉身要走,又停在門口:“對了——”她指了指他袖中暗袋,“那碗斷骨散,明日卯時會在柳氏的妝匣裏出現。”她眨了眨眼,“我替你寫了張字條,就說‘借夫人良藥一用,改日必還’。”
    蕭承鈞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梅香裏,忽然低笑出聲。
    他將賬冊原樣放回檀木櫃,鎖好九連環。
    窗外傳來更夫打四更的梆子聲,他裹緊青布短打,踩著滿地落梅走向後門——這一夜,他不僅逃出了柳氏的陷阱,更釣到了條藏在深水的大魚。
    而真正的棋局,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