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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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夜過去...
    天地間最後一絲夜色被黎明柔韌的力量剝離。破曉將至,東方天際泛起清透的蒼青。終於,一縷真正的曙光刺穿雲翳,斜斜投入房間,澄澈清冽地驅散了角落的陰影,照亮了空氣中懸浮的微塵——仿佛為這沉寂空間注入了無形的生機與希望。
    修士界有言:“破曉一刻,紫氣東來。”晝夜交替,陰陽交匯,天地靈氣臻至一日之最盈沛活潑,正是吐納的絕佳時機。
    蒲團上枯坐煎熬了一夜的徐雲瀚,對此渾然不知。他緊閉雙眼,心神在長期的沉寂凝神中幾近麻木。
    然而,就在破曉曦光浸潤肌膚的刹那——
    一股微弱至極的清涼氣息,竟穿透了他那壁壘般堅固的感知界限,沿著四肢百骸中某些隱晦莫名的路徑,悄然滑入!
    這感覺…難以言喻!
    如同凍僵之人灌入一口微燙清泉,暖流瞬間滌蕩僵冷;又如酷暑旅人飲下冰鎮甘霖,沁涼直抵靈魂深處,酣暢淋漓!
    破曉之光,純淨卻短暫。那一縷初生的靈氣,帶來生命中最奇異的體驗後,便如流沙般悄然溜走,隻留下若有若無的悵惘。
    沉浸在這轉瞬即逝的奇妙中,少年緊繃汗濕的臉上,不自覺地舒展出一絲迷醉的恍惚。
    一直在旁閉目守護、氣息幾近於無的蘇清玥,卻在靈氣波動的瞬間,霍然睜眼!清澈的眸光穿透晨靄,銳利如劍地落在徐雲瀚身上。她唇角難以抑製地微微牽動,露出如釋重負的欣慰笑容,心中低語:
    ‘終是撬開了門扉!’隨即被複雜的憂慮淹沒:‘天道何其不公!他引氣之艱遠超二品靈根常態!莫非是後天以霸道手段強行催升根骨?經絡怎淤塞至此,親和度低得反常!這般代價……豈是他能承受?’
    千頭萬緒電光石火般掠過。樊瀟琪深知此刻不容遲疑——這微弱的感應猶如風中殘燭!時機稍縱即逝,錯過此契機,大道恐真成奢望!
    沒有任何猶豫,她的雙手已閃電抬起,指尖縈繞淡淡青輝,無視少年尚在迷醉的狀態。十指如穿花蝶舞,輕柔卻不容置疑地落在他背心幾處要穴之上!
    “收斂心神!勿思勿動!隨我指引!”清冷低喝如醍醐灌頂。
    一股精純、穩定、強大的靈力,自樊瀟琪指尖沛然湧入。這力量如同最熟練的引航者,穩穩牽引著徐雲瀚體內那絲微弱得近乎潰散的新生靈氣,沿著一條玄奧複雜的路徑緩行。靈力流過之處,徐雲瀚模糊感知中那些晦澀不明的經脈位置被清晰地“點亮”,帶來微弱而明確的暖流感和輕微脹痛。
    一個大周天!一個對徐雲瀚自身而言堪稱奇跡的循環!
    整個過程緩慢而艱巨,蘇清玥的額頭亦滲出細密汗珠。完成的那一刻,她能清晰“感知”到,徐雲瀚體內那縷孱弱的靈氣流,雖依舊細微如發絲,卻已堅韌、凝實了微不可察的一線。這一點增長,如同茫茫黑暗中點燃的第一粒星火,是道途開啟的鐵證!
    靈力入體為基,淬體需如水滴石穿的漫長積累。爐火不旺,雜質難除,純度無存。耐心,有時比天資更為重要。然而,樊瀟琪心底掠過更深的無力感——天資終究是難以逾越的硬傷。
    時間無聲流淌。
    直至日上三竿,燦爛陽光填滿鬥室。樊瀟琪才輕籲一口氣,緩緩收回靈力,同時屈指在徐雲瀚後頸某處要穴輕輕一彈。
    “醒來。初陽已過。”
    徐雲瀚渾身一震,意識清明,一股從未有過的通體舒暢感與微弱氣機感讓他狂喜,正欲轉身道謝——
    “咻——啪!”
    悶響伴著痛呼!
    他甚至沒看清動作,隻覺一股難以抗拒的柔和巨力印在臀股,整個人便騰雲駕霧般離地而起,飛出屋門狼狽摔落在地!身後的門“砰”地關上,幹脆利落地合攏。
    徐雲瀚捂著火辣辣的屁股,齜牙咧嘴坐起,望著緊閉的門扉,滿腔感激化作哭笑不得的茫然。
    屋內。
    蘇清玥背靠門扉,閉目長長歎息,疲憊如山壓頂。這幾日,黴運纏身——夜間疾行撞傷這小鬼,攤上耗盡心力的啟蒙。引氣艱難堪比熬鷹,耗盡心力耐性。日夜提防他體內靈潮紊亂,無法靜修更無暇休憩。
    ‘這以後啊……’她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走夜路定要擦亮眼睛,萬不能再撞出這等要命的‘機緣’!自作孽……’
    哀歎畢,洶湧的疲憊瞬間吞噬全身。她拖著幾乎散架的身軀,不顧儀態撲倒在錦榻之上。緊繃的神經驟鬆,排山倒海的困意襲來,沾枕瞬間,呼吸已悠長平穩。若有心傾聽,或能捕捉一兩聲極輕微的、與清冷形象大相徑庭的細微鼾息。
    室外,徐雲瀚揉著酸麻的後丘,一瘸一拐向著他青雲峰下的簡陋居所行去。這離奇、痛苦又夾雜巨大驚喜的際遇,需要時間沉澱。
    天雲城
    放下徐雲瀚蹣跚離去的背影,目光回轉,投向那座千裏之外本該是人間繁華的巨城——天雲城。
    當三日前的清晨,徐雲瀚懵懂踏入天雲宗時,天雲城尚沐浴於和煦晨光。然此刻,這座巨城已徹底撕裂寧靜,化為一片慘絕人寰的地獄繪卷!
    僅僅三日,滄海桑田。斷壁殘垣間,焦黑與汙濁的暗紅浸透每一寸土地。瓊樓玉宇盡成瓦礫廢墟,寬闊街道被凝固血泊與破碎磚石阻塞。窒息的氣味濃烈如實質——化不開的腥鹹血氣,混雜屍骸腐爛的惡臭、木料焦糊的嗆煙,以及一種充滿絕望腐朽的能量餘韻。即便城外三裏,一陣腥風卷來,也足以令人腸胃翻攪,幾欲作嘔!
    災難降臨,迅猛而酷烈。
    事發之突兀,令人全然措手不及。碧空如洗的天幕,驟然被奔湧的漆黑雲層吞噬!天地刹那間陷入昏暝,悶雷滾滾如蒼天怒鼓,瘋狂擂動於穹頂!
    然而,這末日表象,僅是凡眼所見。
    於城內修士眼中,天雲城上空已成沸騰熔爐!原本溫順流淌的天地靈氣,被無形巨掌粗暴攪動、撕裂,狂暴混亂如億萬失控怒龍相互傾軋撕咬!修為高深者感知更甚,那毀天滅地的靈壓潮汐中,“聽”得見城外極遠處鋪天蓋地而來的、壓抑著無盡凶戾的獸魂嘶吼!非在耳畔,直撼神魂!聞者無不心膽俱裂,神魂搖曳,冰冷徹骨的死亡預兆攫住每一個生靈!
    危機如滅世海嘯迫近!留給天雲城反應的時間,短如刹那!疏散數十萬凡俗百姓?癡人說夢!唯剩背水一戰,死守孤城,或掙一線微渺生機!
    嘀嗒……嘀嗒……
    死寂中,沉重的雨滴終於敲打布滿塵土的窗欞、屋簷、斷石。初始零星幾點,旋即連成密線,終成覆壓天地的傾盆暴雨!
    雨水本應澤被蒼生。
    此刻,它卻帶來蝕骨冰寒!
    人們驚恐發現,這雨,乃是死亡詛咒!
    雨水打濕草木,碧葉瞬間焦黃卷曲,粗壯枝幹快速收縮腐朽!仿佛生機被邪雨貪婪吮吸掠奪!
    更駭人的是:
    雨水沾濕無處躲避的百姓!
    “啊——!”
    “救我!這不是雨!”
    非人慘嚎撕裂雨幕!
    街道庭院,頓化血獄刑場!凡人沾濕雨水,皮肉立時“滋滋”作響,溶解潰爛!皮消肉蝕,白骨畢露!僅數個呼吸,鮮活生命便在眾目睽睽下淒嚎融化,化作一灘觸目猩紅的膿水!屍骨無存!
    瞬息之間,繁華巨城淪為無間鬼域!血霧雨霧糾纏,哭喊哀嚎交織,幸存者瑟縮殘垣之後,眼中唯剩徹底的死灰。
    更可怖者,邪雨蝕力非凡,連堅固磚石土木亦冒出縷縷青煙,“嗤嗤”作響。大片民居商鋪不堪重負,主梁**,整座城池在暴雨衝刷中搖搖欲墜!
    危急存亡!千鈞一發!
    “嗡——!”
    一道淡青色的巨大光幕自城基猛然升騰!如倒扣巨碗,將尚存的天雲城勉強籠罩!狂暴邪雨狠砸光幕,激起漫天漣漪,再難滲入半分!
    天雲城護城大陣,危時啟動!
    這搖搖欲墜、明滅不定的光罩,成了絕望深淵中幸存者唯一能抓住的、脆弱無比的救命稻草!
    城主府·議事堂...
    壓抑!
    空氣沉重如鉛,幾欲凝固。昔日意氣風發的議事堂內,聚集了天雲城各大勢力掌舵者與心腹將領。此刻人人麵若死灰,眼中再無從容,唯餘深嵌骨髓的恐懼、茫然、與濃稠的不安!死寂籠罩大殿,壓過了外界雨聲哭嚎,其本身便是絕望的烙印!
    當此傾天之禍,存亡絕續之刻,須有人振臂一呼,刺破這絕望陰雲!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所有目光,如同溺水者投向浮木,聚焦於主位之上那道挺拔身影——天雲城城主,葉孤城!
    饒是葉孤城閱曆如淵、心誌似鐵,麵對這超乎想象的恐怖災厄,心中亦是巨浪滔天。此景千古未聞,古籍無載!他比任何人都明了:此非天災!乃蓄謀已久、手段凶殘、力量如淵的敵人,發動了對天雲城的滅絕式奇襲!為的何止是天雲城?分明是要挑起禍端,使整個天雲帝國再次陷入動亂...
    若非許長弓平日坐鎮城中,宵小何敢覬覦?偏偏……許老於此存亡之秋前往天雲宗!音訊隔絕,求援無門!外無強援可求,內無擎天柱石!
    現實殘酷:唯賴自救!
    然而,此絕非俗世戰爭可禦!百萬精銳在蝕魂消骨的邪雨麵前,與婦孺無異!士兵隻能在壁壘內聽著哀嚎,與家人相擁顫抖!能稍作抗衡的,唯有掌天地之力的修士!或者說,這根本就是針對天雲城修士力量的一出毒計!敵人擇最不可能馳援的節點,發動了最致命的突襲!
    葉孤城深吸一口氣,胸膛如風箱鼓動。他緩緩站起,高大身影在昏暗光線下如孤峰矗立。銳目如刀,掃過堂下每一張失魂落魄的臉。
    聲音不大,略帶沙啞疲憊,卻於死寂中激蕩回響,字字如錘:
    “諸位…”他開口,語調沉痛,“我等猶疑何?恐懼何?!”
    聲音陡然拔高,如金鐵錚鳴:
    “捫心自問!我等為何人?!是天雲城之脊梁!是此方土地上,擁有守護之力的最後壁壘!”手指猛然戟指府衙外那片血雨腥風:“且看城中!彼時彼刻,慘劇仍在發生!想想那些平日共沐藍天的父老鄉親、街坊鄰裏、素不相識的婦孺孩童!邪雨淩城,生靈塗炭,何其無助?!他們眼睜睜看著至親骨肉在眼前化為膿血!那份剜心之痛……不足以喚醒吾等恐懼麻痹之心乎?!”
    他猛地一拳砸在堅硬石案!
    “嘭!”
    悶響中,指骨皮開肉綻,鮮血順著石案紋理蜿蜒流淌!而他渾若未覺,眼中烈焰燃燒絕望的憤怒:
    “反觀我等…空負修為道法!獨占海量資源!此時此地,竟龜縮殿堂,為虛無凶險躊躇,為螻蟻之身算計得失?!此…尚可謂人乎?!尚配稱修士乎?!若諸位仍執意明哲保身……”
    葉孤城聲音冷冽如萬載玄冰,帶著決裂的斬釘截鐵:
    “那便請自便!今日之後,同城之誼猶如此案!”他抬手,一道寒芒閃過石案邊緣,削落一角!“你我——大道朝天,各走一邊!再無相幹!”
    字字泣血!句句誅心!
    這石破天驚的控訴與凜然正氣,如滾燙烙鐵深印眾人麻木魂魄!被安逸磨平的血性、守護之責、袍澤之義,被這擲地有聲的呐喊徹底點燃!
    滾燙熱血自胸臆澎湃湧起,驅散蝕骨冰寒!無數低垂頭顱猛然抬起,渙散眼神凝聚出決然鋒芒!
    “吾輩修士,何惜一戰?!”
    葉孤城,於城傾覆之危,以破釜沉舟的擔當,終將一盤瀕臨崩潰的散沙,強行捏合為悲壯粗糙的壁壘!
    然而,勇氣凝聚未及轉化為行動——
    議事堂外,那承受著邪雨衝擊、光芒明滅不定的護城光幕,猛然劇震!
    一股令人神魂皆顫的、如同實質的恐怖威壓,裹挾著更加淒厲凶戾的獸吼嘶鳴,狠狠撞上了搖搖欲墜的光罩!
    敵已‘兵’臨城下!兵鋒直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