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芝是個通情達理的。
    知道大領導是要談正事，便主動帶著妹妹和警衛王欣回避了。
    很快，客廳裏就隻剩下了陳鋒，孫德明，還有如坐針氈的楊廠長。
    陳軍則像一尊門神，守在了門口。
    孫德明環顧了一下陳鋒家樸素卻整潔的陳設。
    目光最後落在了那件被陳鋒疊得整整齊齊的圍裙上。
    他指了指圍裙，打趣道：
    “小陳同誌，看來我們來得不巧，打斷你做飯了？”
    陳鋒笑了笑，很自然地回答道：
    “讓孫先生見笑了。”
    “我愛人這不是懷孕了嘛，身子不方便，我做應該的。”
    “再說了，廠裏的事兒是廠裏的事兒，日子總得過。”
    “總不能因為這點事就消沉下去，飯也不吃了，日子也不過了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桌角堆放著的一摞技術資料。
    “正好趁著這段時間清閑，把以前沒啃透的技術資料再拿出來溫習溫習。”
    “也算是為國家做貢獻了。”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既解釋了自己為什麽在做飯，顯得顧家又有人情味。
    又表明了自己積極向上的態度。
    沒有因為被“降職”而自暴自棄，反而還在堅持學習，思想覺悟極高。
    孫德明聽完，眼中的讚許之色更濃了。
    好小子！
    不驕不躁，沉得住氣，有擔當，還有覺悟！
    難怪萬部長對他另眼相看！
    “說得好！”孫德明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也不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說道：
    “小陳同誌，我今天來，就是為了你說的‘廠裏的事’。”
    孫德明的臉色嚴肅了起來。
    “之前在會議上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
    “萬部長也知道了，他很生氣。”
    “你受委屈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帶著千鈞的份量。
    楊廠長坐在一旁，額頭上的冷汗都快下來了。
    孫德明轉頭，看了一眼楊廠長，
    “楊廠長，你來說吧。”
    楊廠長身子一顫，連忙站了起來，對著陳鋒，擠出一個笑。
    “陳鋒……不，陳鋒同誌。”
    “之前那次會議，是我思想覺悟不夠，犯了官僚主義的錯誤。”
    “沒有深入調查，就聽信了一麵之詞，對你做出了不公正的處理。”
    “我……我向你道歉！”
    說完，他朝著陳鋒，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個廠長，向一個被自己“擼掉”的下屬鞠躬道歉。
    這畫麵，要是傳出去，整個紅星軋鋼廠都得炸鍋。
    陳鋒卻依舊穩如泰山。
    他沒有立刻去扶，也沒有說“使不得”，就那麽靜靜地受了這一躬。
    孫德明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中暗道：
    這小子，是個有脾性的。
    知道什麽時候該拿捏，什麽時候該放手。
    等楊廠長直起身子，孫德明才繼續說道：
    “小陳同誌，光道歉是不夠的。”
    “萬部長的意思是，這件事必須有個交代。”
    “我已經讓人去通知周瑞祥了，他很快就會過來，當麵向你解釋清楚，給你一個說法。”
    “我們來，就是想先跟你通個氣，希望你能消消火，別影響了身體和工作情緒。”
    孫德明這番話，姿態放得極低，幾乎是帶著安撫的意味了。
    他們是真的怕陳鋒這個技術核心撂挑子不幹了。
    陳鋒聽到這裏，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再拿捏下去，就過猶不及了。
    他站起身，臉上露出了誠懇而感動的神色。
    “孫先生，楊廠長，您二位言重了。”
    “我隻是一個普通的技術人員，能得到領導如此的關心，實在是受寵若驚。”
    “我個人受點委屈，不算什麽。”
    “降職也好，處分也罷，都是組織上的決定，我無條件服從。”
    “隻要我還在這個崗位上一天，就會繼續為咱們單位發光發熱，貢獻自己全部的力量。”
    這番話，陳鋒說得是情真意切，慷慨激昂。
    聽得孫德明是連連點頭，心中那最後一點疑慮也徹底煙消雲散。
    他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得出，陳鋒這番話不是場麵上的客套。
    那眼神裏的真誠和對國家的熱愛，是裝不出來的。
    這小子，是真心實意地想為國家做貢獻，根本沒把個人的榮辱得失放在心上。
    好啊！
    這才是國家的棟梁之材！
    有技術，有擔當，還不計較個人名利，思想覺悟更是高得嚇人。
    這樣的好苗子，要是被埋沒了，那才是國家巨大的損失！
    “說得太好了！”
    孫德明忍不住再次稱讚，
    “小陳同誌，你能有這樣的覺悟，我很高興。”
    “萬部長知道了，也一定會很高興！”
    說完，他話鋒一轉，目光如刀子一般，落在了旁邊還躬著身的楊廠長身上。
    “楊廠長。”
    “孫助，我在！”
    楊廠長猛地一個激靈，身子站得筆直，冷汗已經浸濕了後背的襯衫。
    孫德明看著他，緩緩說道：
    “陳鋒同誌的思想覺悟，你都聽到了吧？”
    “聽到了，聽到了！”楊廠長連連點頭，像小雞啄米。
    “那跟你比起來呢？”孫德明又問。
    “我……我差得太遠了！”楊廠長哪敢說別的，
    “我的思想有問題，我官僚主義，我犯了嚴重的錯誤！”
    “知道就好。”
    孫德明冷哼一聲。
    “道歉隻是第一步。”
    “我要求你，回去之後，針對這次的錯誤，寫一份不低於三千字的深刻檢討。”
    “明天一早，交到我的辦公室。”
    “另外，這次事件中，所有參與處理陳鋒同誌的相關人員。”
    “全部都要進行內部審查，嚴肅處理，一個都不能放過！”
    “你，聽明白了嗎？”
    一番話，擲地有聲。
    楊廠長嚇得魂兒都快飛了，哪敢有半句廢話。
    “明白！明白！我回去立刻就辦！”
    “我一定深刻反思，嚴肅處理，給您和萬部長一個滿意的交代！”
    “嗯。”孫德明點了點頭，隨即擺了擺手，如同在驅趕一隻蒼蠅。
    “行了，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記住，好好反思！”
    “是！是！”
    楊廠長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就想往外走。
    臨出門前，他還是忍不住回頭，想跟陳鋒再說兩句場麵話，緩和一下關係。
    可他剛張開嘴，對上的卻是陳鋒那雙帶著淡淡嘲弄的眼睛。
    那眼神仿佛在說：
    你算哪根蔥？
    楊廠長心裏咯噔一下，所有的話瞬間都堵在了喉嚨裏。
    他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灰溜溜地轉身，快步離開了這個讓他如坐針氈的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