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中咬了咬牙，沉聲說道：“送！”
    二大媽掃碎片的動作停了一下。
    隻聽劉海中接著發號施令。
    “留兩根香腸自己吃，剩下的切了，再拎瓶酒送過去。”
    二大媽手腳麻利，很快就把剩下的香腸切成了片。
    香腸的油光在燈下泛著誘人的色澤。
    她又從櫃子裏翻找了半天，摸出一瓶藏了好久的二鍋頭。
    酒瓶子上的灰都積了厚厚一層。
    “他爸，你看這個行嗎？”
    劉海中瞥了一眼，不耐煩地揮揮手。
    “就這個了！快點兒！”
    他接過二大媽遞過來的網兜，裏麵是切好的香腸和一瓶酒。
    分量不重，但劉海中覺得自己的心沉甸甸的。
    這禮，送得憋屈！
    可一想到後院那新奇玩意兒，那可是VCD！聽都沒聽說過的稀罕物！
    他心裏的那點火熱又壓過了憋屈。
    為了當全院第一個開眼的人，為了他二大爺的臉麵，值了！
    劉海中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杆，拎著網兜。
    邁著他那官僚特有的四方步，朝著後院走去。
    剛走到後院陳鋒家門口，門就從裏麵打開了。
    李秀芝端著個盆，正準備出來倒水，一抬頭就看見了劉海中。
    “喲，二大爺，您這是？”
    劉海中臉上立刻堆起菊花般的笑容，把手裏的網兜往前遞了遞。
    “弟妹啊，這不是聽說陳鋒回來了嘛。”
    “我們家也沒啥好東西，就弄了點香腸，過來跟他喝兩杯，敘敘舊！”
    李秀芝看了一眼網兜，客氣地笑了笑。
    “二大爺您太客氣了，人回來就行了，還帶什麽東西啊。”
    她側了側身子，對著屋裏喊了一聲。
    “陳鋒，二大爺來了！”
    說完，她衝劉海中點點頭。
    “他就在屋裏呢，您進去吧。我先去倒水。”
    李秀芝端著盆就走了。
    劉海中站在門口，心裏美滋滋的。
    看吧，人家媳婦兒多懂事！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正準備抬腳往裏走。
    一個人影就擋在了門口。
    是陳鋒。
    陳鋒倚在門框上，雙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二大爺，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劉海中一見正主，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熱情地把網兜舉到陳鋒麵前。
    “陳鋒啊，你可算出息了！二大爺我替院裏的人高興！”
    “這不，家裏也沒啥準備，切了點香腸，咱們爺倆喝點？”
    陳鋒的目光落在網兜裏的香腸片上，隻掃了一眼，嘴角就微微翹起。
    “二大爺，您這太破費了。”
    “這前門市場剛出攤的紅腸，天不亮就得去排隊吧？辛苦您了。”
    劉海中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前……前門市場？
    他腦子“嗡”的一聲。
    這兩個兔崽子！不是說肉聯廠的嗎！
    敢情是拿便宜貨糊弄老子！
    一股火氣直衝天靈蓋，劉海中恨不得現在就衝回家。
    把劉光天和劉光福的腿給打折了！
    他感覺自己的老臉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當眾扇了無數個耳光。
    陳鋒看著他青一陣白一陣的臉，也不點破。
    隻是依舊堵在門口，沒有半點要讓他進去的意思。
    劉海中強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想把這事兒糊弄過去。
    “嗨，這……這不都一樣嘛！都是肉！”
    “心意，心意到了就行！”
    他一邊說，一邊伸著脖子往屋裏瞧。
    “聽說……你弄了個什麽……VCD？”
    “大夥兒都好奇呢，讓二大爺開開眼？”
    說著，他就想往門裏擠。
    陳鋒身子一動不動，像一堵牆。
    “二大爺，真不巧。”
    陳鋒慢悠悠地開口，語氣裏帶著一絲歉意，但臉上可沒半點歉意。
    “屋裏月月和靈兒她們在看動畫片呢。”
    “小孩子怕生，見著生人就哭，到時候一驚一乍的，別給您嚇著。”
    劉海中腳下一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地杵在原地。
    孩子怕生？
    這院裏哪個孩子見了我不得恭恭敬敬喊一聲二大爺？
    這不明擺著是借口嗎！
    不就是嫌棄我這香腸便宜了嘛！
    劉海中氣得胸口發悶，可臉上還得陪著笑。
    “沒事沒事，小孩子都這樣。那……那我就不進去了。”
    他嘴上這麽說，眼睛卻跟長了鉤子似的，死死盯著屋裏。
    屋裏光線明亮。
    電視屏幕上正播放著彩色的畫麵，還有嘰裏呱啦的說話聲。
    雖然隔得遠，但那活動的彩色小人，那清晰的聲音。
    都像是有魔力一樣，牢牢吸住了劉海中的目光。
    這就是VCD？
    陳鋒看著他那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心裏覺得好笑。
    他側過身，指了指屋裏。
    “二大爺，您就在門口看吧，視角也挺好的。”
    劉海中的臉徹底掛不住了，可偏偏又舍不得走。
    那VCD的誘惑力太大了。
    陳鋒像是沒看到他便秘一樣的表情，忽然又開口了。
    “二大爺，我看您也挺喜歡的，要不，您也買一台？”
    劉海中心裏一動。
    買一台？
    要是家裏有這麽個玩意兒。
    那他劉海中在院裏的地位，還不得跟坐火箭一樣往上漲？
    到時候誰見了他不得客客氣氣的？
    他連忙問道。
    “這個……這個得多少錢啊？”
    陳鋒伸出兩根手指，然後又伸出六根。
    “不貴，二百六。”
    “二百……”
    劉海中後麵的那個“六”字，卡在了喉嚨裏，怎麽也吐不出來。
    二百六？
    搶錢呢！
    他一個月工資才多少？不吃不喝也得攢小半年！
    劉海中感覺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
    剛才心裏的那點火熱，瞬間被澆得一幹二淨。
    他嘴角抽了抽，幹巴巴地說道。
    “這……這也太貴了……把我賣了都不值這個價……”
    陳鋒聳了聳肩，一臉“那我也沒辦法”的表情。
    “沒辦法，進口零件，就是這個價。”
    說完，他衝劉海中點點頭，轉身就回了屋裏。
    順手還把門給虛掩上了，隻留下一道縫。
    “您慢看。”
    劉海中一個人拎著網兜，孤零零地站在門口。
    像個被戳破了的皮球，瞬間就癟了。
    他看著手裏的香腸和酒，隻覺得無比燙手。
    送，送不出去了。
    拿回去？更丟人！
    他一咬牙，幹脆把網兜往門口地上一放。
    自己也不走了，就扒著那道門縫，繼續往裏瞧。
    雖然隻能看到一小塊屏幕，聽著斷斷續續的聲音，但劉海中看得津津有味。
    他就那麽站著，從下午站到了傍晚。
    太陽落山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院裏各家各戶都亮起了燈，飄出了飯菜的香味。
    劉海中的腿站得又酸又麻，幾乎沒了知覺。
    可他的眼睛，還死死地粘在那道門縫上。
    “神了……真是神了……”
    他嘴裏不停地念叨著，臉上滿是驚歎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