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隊小夥子顯然是聽到了他們的議論，不由得笑了起來。
    那笑容裏，帶著一種“你們太沒見過世麵了”的優越感。
    他清了清嗓子，指了指大廳最角落裏，一個用玻璃牆隔開的小房間。
    “大家看，那裏才是領導小食堂。”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隻見那個所謂的“領導小食堂”，麵積不大。
    裏麵也就擺著三四張桌子。
    裝修和外麵的大廳一模一樣。
    甚至因為空間小，還顯得有些局促。
    領隊笑著，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說道。
    “而我們現在站的這個地方，以及樓上兩層。”
    “全都是咱們普通職工的用餐區。”
    此話一出，整個食堂大廳，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新來的工人，都瞪大了眼睛。
    呆呆地看著眼前這片寬敞、明亮、整潔得不像話的大廳。
    吳琦和其他領導看著廠區內新員工臉上發自內心的喜悅。
    心情也受到感染，愈發認可陳鋒廠子的管理和待遇。
    這樣的廠子，才能讓工人真正產生歸屬感。
    帶隊人員笑著指了指另一邊的小食堂予以澄清。
    新來的工人們激動得臉頰通紅，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我的天！這麽大的地方，三層樓！都是給咱們吃飯的？”
    “你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夢吧？”
    “這比國營大飯店還氣派！”
    “剛才誰說這是領導小食堂的？”
    “人家領導的食堂在那旮旯裏呢！還沒我屋大！”
    “嗚嗚嗚……我以前在的廠，吃飯都得蹲在車間門口。”
    “什麽時候見過這陣仗。”
    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眼眶甚至都有些紅了。
    他不是沒見過世麵，而是從來沒被如此尊重過。
    這種尊重，不是嘴上說說的“工人老大哥。
    而是實實在在，體現在一桌一椅，一磚一瓦上的。
    吳琦和周裕民等一眾領導。
    看著眼前這群發自內心歡欣鼓舞的工人們。
    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人心都是肉長的。
    你對工人好，工人自然會拿命來回報你。
    陳鋒這小子，雖然年輕，但這份收買人心的手段，實在是高明！
    就在眾人情緒高漲之時，帶隊的那個小夥子又笑了。
    他等大家的議論聲稍稍平息，才不緊不慢地拋出了另一個重磅炸彈。
    “大家先別激動。”
    “其實，我們廠真正特別的，還不是食堂。”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們老板，陳鋒，他有一套獨特的管理理念。”
    “他說，領導就是領導，工人就是工人。”
    “領導沒有必要，也不需要刻意去跟工人們打成一片。”
    這話一出，剛剛還熱烈歡騰的氣氛，瞬間像是被潑了一盆冰水。
    人群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和壓抑的噓聲。
    那些新來的工人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什麽意思？
    領導沒必要跟工人打成一片？
    這不是典型的官僚主義，脫離群眾嗎？
    剛剛才因為食堂而升起的那點歸屬感和感動，瞬間被這句話衝淡了不少。
    要不是看在對方是陳鋒廠裏的人。
    怕是當場就有人要嚷嚷起來了。
    “這話說的……有點那啥了吧？”
    “是啊，領導不深入群眾，那還叫什麽領導？”
    “我怎麽聽著這麽別扭呢。”
    “剛覺得這廠子好，怎麽思想這麽落後？”
    工人們的議論聲雖小，但充滿了失望和不解。
    就連周裕民和吳琦，都忍不住對視了一眼。
    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尷尬。
    這話，確實太離經叛道了。
    尤其是在這個年代。
    主流的宣傳口徑都是“貴人下基層”、“與百姓群眾打成一片”。
    陳鋒倒好，反其道而行之。
    其他幾個隨行的領導，臉上也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
    心裏犯起了嘀咕。
    這陳鋒，年紀輕輕，事業搞得不錯。
    怎麽思想覺悟這麽有問題？
    這不是在搞領導和工人之間的對立嗎？
    眼看氣氛就要僵住，吳琦連忙站出來打圓場。
    他清了清嗓子，對著帶隊小夥子溫和地笑了笑。
    “嗬嗬，小同誌，你別停啊，接著說。”
    “我相信，陳總這麽說，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們都洗耳恭聽。”
    吳琦的話像是一顆定心丸，讓騷動的人群暫時安靜了下來。
    大家也都想聽聽，這個陳鋒到底能說出什麽花兒來。
    帶隊小夥子臉上依舊掛著自信的笑容，似乎完全沒被剛才的負麵反應影響。
    “我們老板認為，領導和工人的分工不同，職責也不同。”
    “領導的職責，是把握工廠發展的大方向。”
    “是思考如何搞來訂單，如何研發新技術。”
    “如何讓廠子活下去，活得更好。”
    “他們需要盯著的是市場，是技術，是整個廠子的命脈。”
    “而工人的職責，就是把自己手頭上的活兒幹好。”
    “幹細致，保證產品的質量和生產的效率。”
    “你們是整個工廠運行的基石。”
    他打了個比方。
    “就像一艘大船，領導是船長和舵手。”
    “他們需要時刻盯著海圖和羅盤，決定船往哪裏開。”
    “而工人們，就是船上的水手和輪機員。”
    “你們要做的，是讓船的每一個零件都正常運轉。”
    “”提供最強勁的動力。”
    “如果船長整天跑到輪機艙裏，跟輪機員稱兄道弟，喝酒聊天。”
    “那誰來瞭望遠方，誰來躲避冰山和風暴？”
    “所以，我們老板說。”
    “刻意地‘打成一片’，其實是一種效率低下的形式主義。”
    “領導對工人最大的負責，是保證你每個月能按時拿到工資。”
    “保證你幹得好就有獎金，保證廠子不倒閉。”
    “讓你能一直有活幹，有錢賺！”
    “在這裏，不需要看領導臉色，也不需要搞人情世故。”
    “你活幹得漂亮，超額完成任務。”
    “不用你開口，獎金和表揚公告當天就貼出來。”
    “你幹活出了紕漏，違反了操作規程。”
    “也不管你跟誰關係好，通報批評和罰款也絕不含糊。”
    “我們老板要的，是賞罰分明，令行禁止。”
    “而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最後廠子黃了大家一起喝西北風。”
    一番話說完。
    整個食堂大廳，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這一次無論是新來的工人，還是吳琦這些見多識廣的領導。
    全都在低頭咂摸著這番話裏的味道。
    聽起來很刺耳，很冷酷，不近人情。
    但仔細想想……好像還真的有道理啊！
    工人們來工廠是為了什麽？
    不就是為了掙錢養家糊口嗎？
    什麽虛頭巴腦的關懷，能比得上月底實實在在的鈔票？
    什麽領導的噓寒問暖。
    能比得上一個公平公正，幹好多拿，幹差少拿的環境？
    陳鋒的這套理論，剝離了所有溫情脈脈的麵紗。
    直指最核心的利益關係。
    雖然殘酷，但卻異常的高效和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