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新工人們震驚了。
    不遠處，正在“微服私訪”的吳琦和周裕民等人。
    也聽得一清二楚，一個個麵麵相覷。
    周裕民更是忍不住壓低聲音，對身旁的吳琦感歎道。
    “老吳，你聽聽，你聽聽！”
    他滿臉的不可思議。
    “炒肝兒趙的炒肝兒當夜宵？”
    “這是以前梨園行裏‘角兒’才有的待遇啊！”
    “一個VCD廠，流水線上的工人，人人都能享受這待遇？”
    這手筆，也太大了！
    吳琦也是一臉的感慨，眼神裏卻透著幾分深思。
    他想起了剛才在會議室裏，陳鋒那番冷酷無情的“利益論”。
    現在看來，那小子是真把這套理論貫徹到底了。
    所謂的關懷，不是嘴上說說，而是實打實地砸錢！
    讓你吃好喝好，讓你沒有後顧之憂。
    然後，你就得給我往死裏幹活！
    這小子，真是個人物啊！
    就在領導們感歎之際，那邊的帶隊小夥子還在繼續炫耀。
    “我們老廠那邊就有夜宵，現在新廠這邊開了，待遇肯定不能落下啊！”
    他臉上那得意的表情，就好像這炒肝兒是他家開的店一樣。
    “不過……”
    小夥子話鋒一轉，忽然壓低了聲音。
    對著新工人們神秘兮兮地囑咐道。
    “這事兒，是咱們廠裏眾所周知的秘密。”
    “你們出去之後，可千萬別跟人說咱們廠裏有夜班啊。”
    嗯？
    這話一出，不光是新來的工人們愣住了。
    就連不遠處的吳琦、周裕民等一眾領導，也是齊刷刷地一愣。
    什麽意思？
    有夜班，不應該是說明工廠效益好，生產任務重嗎？
    這年頭，多少工廠想加班都找不到訂單呢。
    這VCD廠倒好，偷偷摸摸地上夜班，還讓工人們保密？
    周裕民和吳琦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濃濃的疑惑。
    這裏麵，到底藏著什麽貓膩？
    為什麽……要隱瞞上夜班的事？
    周裕民的眉頭瞬間就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下意識地就往最壞的方向去想了。
    這年頭，工廠為了省成本，什麽歪門邪道搞不出來？
    不讓說有夜班，難不成……是不給加班費？
    用一頓兩塊錢的炒肝兒，就把工人們的加班費給糊弄過去了？
    這算盤打得，也太精了吧！
    周裕民心裏咯噔一下，臉色頓時就有點不好看了。
    他主管稅務，對這些企業裏的門道，懂得可不少。
    要是真讓他抓到這種偷奸耍滑、克扣工人的把柄。
    那今天這趟就算是來對了！
    旁邊一位跟著來的年輕領導，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
    他性子比較直，沒周裕民那麽能憋。
    當場就裝作一個愣頭青新工人的樣子，大聲問道。
    “小哥，這不讓說……是不是因為上夜班，沒有加班費啊？”
    這話一問出來，空氣瞬間就安靜了。
    所有新工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那個帶隊小夥子。
    這可是個要命的問題！
    關係到每個人的切身利益！
    就連吳琦，眼神也微微一凝，等著對方的回答。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對陳鋒的評價，可就得徹底改寫了。
    “沒有加班費？”
    那帶隊小夥子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先是一愣，隨即猛地拔高了音量。
    “開什麽玩笑！”
    他一臉的憤慨。
    “加班費當然有！而且是雙倍工資！”
    “一分錢都不會少你們的！”
    “夜宵是夜宵，加班費是加班費，這是兩碼事！”
    小夥子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下，所有人都更懵了。
    新工人們麵麵相覷，既然錢給夠，那為什麽還要保密？
    周裕民和吳琦等人，也是一頭的霧水。
    既給馬兒吃夜草，又給馬兒跑得快，還給雙倍的工錢。
    圖啥啊？
    就圖個不讓外人知道？
    這陳鋒，到底在搞什麽飛機？
    看著眾人疑惑不解的表情，帶隊小夥子歎了口氣。
    “唉，跟你們說實話吧。”
    他再次壓低了聲音，比剛才還要小。
    “不讓說，不是為了防外人，是……為了防我們自己老板。”
    防……老板？
    周裕民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員工合起夥來，防著老板？
    這又是什麽新奇的劇情？
    “我們陳總，他……他這個人有點怪。”小夥子斟酌著用詞。
    “他總說，上夜班是拿命換錢，傷身體，掉頭發，還影響家庭和睦。”
    “所以廠裏有規定，除非是天要塌下來的大事，否則嚴禁開設夜班！”
    “誰敢私自安排，被他知道了，從組長到廠長，一擼到底！”
    這話一出，全場倒抽一口涼氣。
    新來的工人們一個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還有這種老板？
    嫌工人太辛苦，不讓加班？
    這年頭，別的廠子都是老板變著法兒地逼工人加班。
    工人想方設法地磨洋工。
    到了這兒，怎麽反過來了？
    工人想加班，老板還不樂意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周裕民和吳琦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極致的震驚。
    他們本以為，陳鋒是個深諳“利益驅動”的冷酷資本家。
    用高福利高待遇，榨幹工人的每一分價值。
    可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這小子，骨子裏居然還帶著幾分理想主義的天真？
    “那……那咱們這夜班，是怎麽回事？”
    一個新工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啊，陳總不讓開，你們怎麽還……”
    帶隊小夥子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又帶著幾分自豪。
    “這不都是被逼的嘛！”
    他解釋道。
    “前段時間，咱們廠接了個港島的大訂單。”
    “二十萬台VCD！時間給得特別緊，簡直就是要人命！”
    “王廠長急得嘴上都起了好幾個大燎泡，天天在車間裏轉悠。”
    “光靠白班，那點產能，累死咱們也完不成啊！”
    “到時候交不了貨，賠錢是小事，咱們廠的信譽就全完了！”
    “所以……”
    小夥子的聲音裏，透著一股子義氣。
    “我們幾個老產線的組長，闞組長和艾組長，就主動找到了王廠長。”
    “他們說，這事兒不能讓陳總為難。”
    “廠子是大家的，訂單完不成，誰臉上都無光。”
    “咱們這些老骨頭，加個班算什麽？”
    “就跟王廠長提議，臨時開夜班，把這批貨給趕出來！”
    “工人們一聽，也全都同意了！”
    “大家都是自願的！”
    “王廠長沒辦法，最後隻能點頭。”
    “但他也下了死命令，這事兒，絕對不能傳到陳總耳朵裏！”
    “要是讓陳總知道，咱們為了趕工期，背著他搞‘陽奉陰違’這一套。”
    “非得把闞組一長和艾組長給開了不可！”
    “所以啊，這事兒就成了咱們全廠上下，共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