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接下來我們參觀一號生產車間。”
    推開一扇厚重的隔音門。
    一股混合著機油和金屬味道的熱浪撲麵而來。
    但並不難聞，反而有種工業時代特有的澎湃氣息。
    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再次倒吸一口涼氣。
    太大了！
    整個車間足有幾個籃球場那麽大。
    明亮的白熾燈將每個角落都照得如同白晝。
    地麵是光潔如鏡的綠色環氧地坪，幹淨得能倒映出人影。
    一條條嶄新的生產線整齊排列。
    銀白色的機器在燈光下閃爍著冰冷而又迷人的金屬光澤。
    “我們廠目前規劃了四個這樣的車間，共計十二條VCD生產線。”
    “每條產線滿員是二十人，一個車間大概是八十名工人。”
    帶隊人員的聲音裏充滿了自豪。
    新工人們的眼睛都看直了。
    他們中的大多數，之前都在老舊的國營廠幹過。
    那裏的車間昏暗、油膩，機器永遠都在漏油。
    何曾見過如此窗明幾淨，堪比醫院手術室的生產環境？
    有人忍不住伸出手。
    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身旁的機器外殼。
    冰涼光滑的觸感傳來，讓他激動得渾身一顫。
    “我的天，這機器……是新的！”
    “這地板，比我家的床都幹淨！”
    工人們的驚歎聲此起彼伏。
    而周裕民和吳琦等幾位領導，關注點卻不在這裏。
    他們的目光，如同掃描儀一般，迅速掃過整個車間。
    “老吳，你看左邊。”周裕民壓低聲音。
    吳琦點了點頭，目光沉靜。
    另一邊。
    那位負責四九城治安的領導，也下意識地昂起了頭。
    視線在車間上方逡巡。
    三人的職業病，在這一刻同時犯了。
    他們在數安全標語。
    “生產再忙，安全不忘。”
    “安全來自長期警惕，事故源於瞬間麻痹。”
    “寧為安全操碎心，不讓事故害人民！”
    一條條紅底白字的標語，懸掛在車間的牆壁上、立柱上。
    甚至是生產線的正上方，醒目至極。
    片刻之後，周裕民和那位治安領導對視一眼。
    周裕民伸出了一根手指，然後又伸出了七根。
    “我這邊，十七條。”
    治安領導則伸出了一個拳頭，然後比了個“六”的手勢。
    “我這邊，十六條。”
    吳琦緩緩收回目光，補充了一句。
    “頭頂上，還有一條最長的，‘安全生產，責任重於泰山’。”
    十七加十六，再加一。
    三十四條！
    一個車間，整整三十四條安全標語！
    周裕民的心髒，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
    要知道，尋常的工廠，三個車間加起來都未必有這個數！
    這已經不是細心了，這是把工人的性命，看得比天還大！
    陳鋒這個年輕人，到底是個什麽妖孽？
    就在眾人還沉浸在震撼中時。
    又有一位領導眼尖，指著遠處廠房後方的一大片空地問道。
    “同誌，那後麵那麽大一塊地，是做什麽用的？也是建車間嗎？”
    帶隊人員笑了笑，搖了搖頭。
    “那裏，是咱們廠規劃的宿舍區。”
    “宿舍區？”眾人一愣。
    “對。”
    帶隊人員的語氣愈發自豪。
    “我們陳總的規劃是，未來咱們VCD製造廠，要徹底解決工人們的後顧之憂！”
    “不但要建能拎包入住的夫妻宿舍、單身宿舍。”
    “還要建食堂、澡堂、電影院、小賣部……”
    “甚至，我們還要建一個子弟學校！”
    “從幼兒園到初中，全包了！”
    “總之一句話。”
    “進了我們廠，從衣食住行到孩子上學。”
    “廠裏全給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這一番話，在人群中徹底炸開。
    所有人都懵了。
    建宿舍、建食堂就算了，還要建電影院？建學校？
    這是一家工廠該幹的事嗎？
    這分明是想建一座城啊！
    周裕民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陳鋒敢開出那麽高的工資了。
    因為他的野心，根本就不隻是賺錢那麽簡單！
    他是在打造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工業帝國！
    一片死寂中。
    之前那個年輕領導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他之前的想法，在陳鋒這宏偉的規劃麵前，簡直就像個笑話。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走到周裕民身邊，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語氣說道。
    “周局，我覺得……我們之前給這家廠定的稅率，可能……有點高了。”
    “是啊是啊！”
    “這樣的良心企業，我們應該扶持才對！”
    旁邊幾位領導立刻隨聲附和，看向周裕民的眼神裏充滿了期待。
    之前他們還擔心廠子負擔太重會垮掉，現在看來，他們的擔心純屬多餘。
    就憑這份格局和擔當，這家廠子，就垮不了！
    周裕民沒有立刻回答。
    他端著手裏已經有些涼了的飯碗，手指無意識地在碗邊摩挲著。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最後沉聲說道。
    “這件事，茲事體大，我會慎重考慮的。”
    周裕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身後的那群領導，也全都鴉雀無聲。
    那番關於給工人衣食住行規劃的的宏偉藍圖，仍在他們腦海中回蕩。
    “周局……”
    提議減稅的年輕領導。
    再次湊了過來，聲音裏帶著一絲急切。
    “您看，這稅……”
    周裕民緩緩抬起手，打斷了他的話。
    他深邃的目光掃過那片規劃中的生活區。
    又看了一眼遠處窗明幾淨、秩序井然的生產車間。
    “這件事，茲事體大，我會慎重考慮的。”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份量。
    眾人心中了然，周局這是動了真格了。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引擎聲由遠及近。
    一輛半舊的伏爾加轎車，不急不緩地停在了廠房前的空地上。
    車門打開，一個穿著白襯衫、黑褲子的年輕人，打著哈欠從車上走了下來。
    年輕人看上去二十出頭，眉目清秀。
    看到這個年輕人，吳琦的眼皮猛地一跳。
    壞了！
    這個祖宗怎麽來了！
    他正想上前把人攔住。
    別讓這家夥的“胡言亂語”毀了剛才營造起來的大好局麵。
    可已經晚了。
    帶隊的廠長王北，已經快步迎了上去。
    “陳總，您可算來了！吳廳和市裏的領導們都到了！”
    王北的語氣裏滿是如釋重負。
    在場所有領導的目光，“唰”地一下。
    全都聚焦在了那個打著哈欠的年輕人身上。
    這就是那個搞出三十四條安全標語、規劃了一座“城”的妖孽？
    看起來……平平無奇啊？
    甚至還有點吊兒郎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