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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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要不是她的臉上有奇怪的東西,否則沈沛文為什麽那麽認真地盯著自己的臉看?
    沈沛文如她所料地點了下頭。
    “嗯,有一點。”
    “啊,真的嗎?”
    淩遙用手去碰臉之前被沈沛文製止了。
    “你的手……”
    你的手更髒。
    她的手不僅髒,還有一股魚食的腥味。
    淩遙一秒都無法忍受自己臉上有髒汙,手不能擦,她幹脆偏了下腦袋,抬高一側肩膀,用肩膀去蹭臉。
    “還有嗎?”擦完,因為沒有鏡子,她隻能問沈沛文。
    沈沛文因此走近了些。
    他抬起手,虛虛指著她臉上某一處。
    “這裏,還有一點。”
    她又歪頭蹭了蹭。
    淩遙今天穿的禮服,肩帶是薄紗手工製成的茶花,隨著她的動作幅度,茶花往手臂滑落,露出半個肩膀和鎖骨處的一片肌膚,長長的卷發蓬鬆地散在肩頭。
    池邊柔和的燈光打在她身上,脖頸纖長,肌膚如雪,像無意墜入人間的維納斯。
    不,她不是維納斯。
    沈沛文想,她是如此完美無暇,怎麽能是殘缺的維納斯呢?
    淩遙忍不住抬起頭問:“好了嗎?”
    沈沛文低低“嗯”了聲。
    “謝謝。”淩遙用指尖把滑落的肩帶挑回,輕輕甩了下肩頭淩亂的長發。
    沈沛文已經移開的目光再次轉回來,有些疑惑的落在她身上。
    淩遙發現他的目光,“怎麽了?”
    “你用……男士香水?”
    淩遙倒是挺驚訝的,“很明顯嗎?”
    其實她今天為了配合場合和身份,噴的香水偏清甜,適合她這個年齡。
    但在來這之前,她去了趟周淮川的房間。
    下個月學校舉辦校慶,他們係演出話劇,需要男士正裝,淩遙在征得周淮川同意後,在他衣櫃裏找了兩套他平時不太穿的。
    她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沾上的味道。
    沈沛文沒有就在她身上聞到男士香水這件事繼續詢問下去。
    兩人又聊了點別的。
    得知淩遙念的經管,沈沛文說很巧,他後來也選擇的金融專業。
    淩遙聽出他話裏意思,便問他:“那‘後來’之前你其實想念什麽專業?”
    沈沛文淡聲說:“編導方向。”
    淩遙難免感同身受。
    很多時候,人總沒辦法隨心而欲地做選擇。
    “你呢?”沈沛文問。
    “我挺喜歡經管的。”
    沈沛文不置可否,隻是看著她。
    沒多久,淩遙就在他的目光質詢下自嘲,“好吧我不喜歡經管,不喜歡金融相關,你可能不信,我甚至不喜歡錢。”
    沈沛文沒有反駁“這世上沒人不愛錢”。
    他隻是認真地問她:“你喜歡什麽?”
    “我小時候的夢想是當公主,後來想當宇航員。”
    “為什麽不想當公主了?”
    淩遙理所當然地說:“因為我已經是公主了啊。”
    沈沛文:“……”
    沈沛文露出今晚為止的第一個笑,淩遙也忍不住笑起來。
    宴會快結束時,宋姿儀給淩遙打電話。
    看到兩人回來,宋姿儀臉上掩飾不住的高興。
    看來兩人聊得不錯,她不打電話,他們都想不到回來。
    不止是宋姿儀這麽想,關注沈沛文和沈家的那些人也都這麽認為。
    媽咪釣到榮宇二少,女兒如今又搞定了船王孫子,這對母女還真是有手段。
    樂意困得熬不住,詹寧樓帶她先回去,祝平安也搭陳鶴年的車走了。
    司機給淩遙打電話,說自己在酒樓前的泊車點。
    “這麽晚了,不如今晚就住港城吧?”宋姿儀摟著淩遙,旁邊是榮少傑和沈沛文,四個人一起離開宴會廳往外走。
    “我答應了哥哥今晚回去。”
    宋姿儀捏了捏淩遙的臉,半是埋怨半是無奈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周淮川的bb。”
    淩遙親了下宋姿儀,笑著說:“我當然是媽咪的bb。”
    然後她在心裏默默跟了句:也是哥哥的。
    “他不是在E國嗎,偶爾一次不聽他的話也不行嗎?”看到朝他們開過來的黑色邁巴赫,宋姿儀說,“今晚就留下陪媽咪吧?”
    淩遙不是沒有掙紮。
    周淮川在國外出差的這段時間,宋姿儀經常來找淩遙,母女倆的關係逐漸變得親昵。
    她也很想留在媽咪身邊,晚上被她軟軟地抱在懷裏,她有很多話要和媽咪聊。
    司機見淩遙遲遲不上車,下車走到她麵前。
    “小姐,需要我給先生致電,告訴他您有其他安排嗎?”
    司機是周淮川的人,也隻服從於他,即使是淩遙,在做出違背周淮川安排時,他會將情況如實匯報,再由他給自己下達指令。
    淩遙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不用了。”
    “好的。”司機走到後車門,拉開車門,等淩遙上車。
    “好吧,”宋姿儀明顯不悅,但她還是親了親淩遙的額頭,溫柔道,“回去後早點休息寶貝。”
    “好,媽咪也是,”說完,淩遙對榮少傑說,“麻煩榮叔叔送我媽咪。”
    “放心,我一定把你媽咪安全送回家。”
    “拜拜榮叔叔,拜拜沈公子。”
    榮少傑想到什麽,叫住正要轉身離開的淩遙,“明天我和你媽咪要去郊外騎馬,聽你媽咪說你馬術不錯,明天可以讓你當我們一天的教練嗎?”
    “抱歉,明天我要上課。”淩遙禮貌地拒絕榮少傑的邀約。
    “明天不是周末嗎?”宋姿儀說,“平時上學好辛苦的,周末就該好好放鬆呀。”
    “下次吧,”淩遙說,“明天要上的課……”
    淩遙話沒說完就被宋姿儀打斷,她牽起淩遙的手,“就請一天假,不能陪陪媽咪嗎?”
    淩遙當然想陪媽咪。
    對一個在青少年時期,幾乎沒有母親陪伴長大的人來說,會恨母親狠心丟下自己,但除了恨,更多的是無盡的思念。
    在思念麵前,那點恨微不足道。
    這些年,周淮川又當爹又當媽,把淩遙拉扯長大,填補了她缺少的那份親情。
    可他始終不能真正替代宋姿儀。
    “那好吧,”淩遙反握住宋姿儀的手,笑了笑說,“明天我陪你去。”
    淩遙前腳剛答應了宋姿儀明天陪她去郊外騎馬,後腳就開始犯難。
    倒不是明天的課不能請假,而是該怎麽和周淮川說這件事。
    淩遙知道周淮川不喜歡自己和宋姿儀太親近,他不至於攔著她不去見媽咪,隻不過每次她說想去見她,周淮川的臉色就不好看。
    他會嚴格限定她們見麵的時長和地點,她生日,他才同意她回老宅住,默許她整晚和媽咪在一起。
    其實淩遙不是不理解周淮川。
    這就像夫妻離異後,撫養孩子的一方不太願意另一方過多接觸孩子,再加上對方還是過錯方,曾經對孩子造成過傷害。
    小孩子不記仇,心裏記著的都是對方的好,周淮川怕淩遙經常見宋姿儀,會被對方拐走。
    當然這個例子舉得不恰當,但周淮川的心理狀態差不多就是這樣。
    因為血緣這層關係,孩子和母親永遠無法做到真正割舍。
    對周淮川來說,“孩子會被搶走”的危機感如影隨形,他一點也不敢放鬆。
    周淮川這次去E國,在那裏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工作,淩遙不知道他每晚有沒有睡夠三個小時。
    淩遙有周淮川助理莊嚴的微信,前兩天刷到他朋友圈po的照片,照片裏是兩大杯冰美式,還有一排沒睡醒的表情包。
    要不是給的實在太多,淩遙毫不懷疑,十個莊嚴都早離職了。
    淩遙當然會心疼他,但她也明白,他拚命工作,縮短留在E國的時間,是為了什麽。
    除了國內有一堆工作等著他處理,需要他處理的還有“她”。
    這段時間,他們幾乎每天都會打電話,電話裏他從不提,但他肯定很清楚,她最近經常和宋姿儀見麵。
    他不提,不代表他不在意,更不代表他允許她和媽咪過於親密的接觸。
    隻是因為他在E國,沒有辦法親自處理這些事。
    也許他回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她來一場談話,談話的內容不重要,因為結果一定是她向他承諾不會再瞞著他見媽咪。
    這種情況,過去發生過不止一次。
    因為曾經遭遇的變故,再加上年紀小,淩遙全身心依賴周淮川,她害怕他會像自己的其他家人,有一天會離開並且再也不回來。
    討好也好,依賴也罷,所以她會盡可能接受他對自己提出的要求,哪怕有一些會違背她的個人意誌。
    很多事情,看著是周淮川在縱容溺愛淩遙,其實從結果來看,卻是淩遙在作出妥協,在縱容周淮川對自己的控製。
    周淮川很了解淩遙,他會利用她“不想失去他”的這一點,說服她聽自己的話。
    她現在已經二十歲了,她有健全的思維,獨立的人格,有選擇的權利。
    可周淮川依然對她有著很強的掌控欲。
    這也是隨著她年齡增長,心智的成熟,對周淮川的管教和控製產生的怨言。
    特別是一想起媽咪剛才小心翼翼又滿心期待的眼神……
    直到車開到家,淩遙也沒想好怎麽解決。
    司機看她心不在焉,提醒她明天他會接她去上課。
    淩遙回到家,在客廳裏發了會兒呆,反反複複拿出手機,打開又關上屏幕。
    惠姨端了碗涼溫的木薯糖水過來,看淩遙坐著不動,不放心地摸了摸她額頭,關心地問:“身體沒有哪裏不舒服吧?”
    周淮川去E國後,就把惠姨從老宅接到了海市的家裏。
    淩遙搖了搖頭。
    “如果太辛苦,明天的課要不要請假?”
    淩遙低喃:“請假……”
    “要是請假,記得跟周先生說一聲。”惠姨提醒淩遙。
    淩遙皺眉道:“我的課,我想請假就請假,為什麽一定要和他報備?”
    惠姨沒想到淩遙會這麽說,愣了愣才說:“我的意思是和他說一聲,免得他擔心。”
    淩遙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直白地問惠姨:“您到底是怕他擔心,還是覺得我做什麽事都必須得到他的同意?”
    哪怕隻是請假不去上一堂課。
    哪怕隻是想和媽咪多點相處時間!
    淩遙原本心裏還有些愧疚,畢竟周淮川對自己管教嚴格的出發點是好的,是為了她的安全。
    可無論什麽事,一旦做得過分,就會招致反感。
    “要不要叫醫生過來一趟?”惠姨開始擔心淩遙身體真的不舒服。
    淩遙在這一瞬間再也忍不住,她大聲說:“您幹脆叫周淮川從E國回來,現在就回來,然後把我關在家裏,或者像Daron和Archie一樣,在我脖子上栓上繩索!”
    Daron和Archie是家裏的兩隻羅威納犬,因為惠姨怕狗,它們暫時被送去了寵物醫院寄養。
    說完不等惠姨反應,淩遙從沙發上彈起來,連拖鞋也不穿,“噔噔噔”地跑回房間,用力關上門。
    回到房間,淩遙把自己摔在床上。
    但一分鍾不到,她就後悔了。
    無論她的情緒有多糟糕,都不是她朝惠姨宣泄的理由。
    剛才她還為自己已經二十歲而批判周淮川的管頭管腳,可現在看來,她連十二歲的淩遙都不如,十二歲的淩遙至少不會亂發脾氣。
    淩遙從床上爬起來,她沒好意思出去,給惠姨發了條微信,為自己剛才朝她吼道歉。
    惠姨馬上回了消息,安慰她不用放在心上,要是餓了就來敲她房門,她給她溫牛奶。
    淩遙突然有點想哭。
    惠姨在淩家的時間雖然長,但之前她隻是家裏廚房裏的幫傭,平時接觸不到家裏的先生太太。
    後來淩家突發變故,謹慎起見,周淮川把淩家傭人全部大換血,隻留下惠姨梁叔這對老實本分的夫婦。
    他們和自己接觸也才幾年,況且一年到頭都見不到幾回,可即便如此,惠姨和梁叔也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寵愛。
    除了事無巨細地向周淮川匯報她的事讓她無奈之外,她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了真摯的情感。
    他們尚且待自己如此,更何況是周淮川呢?
    她撒嬌時總對他說,如果你是我爹地就好了,她會生出這種想法,是因為他真的把她疼進了骨子裏。
    有怨言,生氣吵架,這些在親人之間很正常。
    隻要她足夠誠懇,總能得到對方的體諒。
    淩遙最終決定給周淮川打電話。
    向他坦誠明天去郊外騎馬的事。
    周海川和媽咪是她的手心手背。
    既然是手心手背,他們肯定能明白對方之於自己的重要,即便有誤會,也會因為愛她願意互相妥協。
    淩遙覺得自己挺自私的。
    可周淮川和媽咪,她不想隻擇其一。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電話那頭,比周淮川的聲音更先出現的是巨大的風聲,伴隨著某種聲音。
    淩遙率先問:“你在海邊嗎?”
    她聽到的是海浪聲。
    “我在船上。”
    他應該是站在船外,聲音混合著風和海浪聲,聽不太真切。
    但淩遙很快就聽到下樓梯的腳步聲,沒多久電話那邊就變安靜了。
    周淮川回到了船艙內。
    “怎麽還沒睡?”
    周淮川的腕表擁有兩地時功能,他看一眼就知道國內此刻的時間。
    事實上,他每次看時間,都是為了看國內的時間。
    晚上十點多,是淩遙的休息時間。
    “我今天去參加詹老太君的壽宴了。”
    周淮川沒有問她,她的朋友樂意和祝平安都在八點前離開了酒樓,可司機接到她時已經接近九點了。
    她的朋友們不在,她和誰在一起,至少呆了一個小時呢?
    當然他也不會告訴她,她和船王孫子在花園裏散步喂魚時,有人拍了照片。
    照片要不是被詹寧樓扣下,最快明天一早,這些照片就會出現在某些港媒頭條,成為早餐時家裏人和辦公室同事間的話題——
    船王繼承人和淩海獨生女,強強結合,一樁美談。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溫和地問她:“怎麽樣,今晚玩得開心嗎?”
    “還行吧,”淩遙好奇地問,“你怎麽會在海上?”
    周淮川輕描淡寫地解釋:“一位朋友邀請大家出海。”
    “哦……”
    淩遙才不會相信他的話。
    他沒有朋友,隻有生意夥伴。
    他這次去E國是談一個項目,項目還在洽談階段,現在就出海慶祝有點早。
    “你們在公海嗎?”淩遙隻要動動腦子就明白過來了,“你們是在公海吧?”
    不是慶祝,那就是繼續談項目。
    有什麽是不能在陸地上談,要在一望無際的海上談的呢?
    不是怕有商業間諜,就是有些東西隻能在法律無法覆蓋的地方談。
    虧他還曾言辭灼灼地警告過她,不要妄想在公海做為非作歹的事。
    純純的雙標!
    “如果睡不著,可以讓惠姨幫你溫一杯牛奶。”周淮川沒有任何過渡和心理負擔地轉移了話題。
    淩遙偶爾會問周淮川一些公司的事,大部分他都會告訴她,也有部分,他從來不說。
    他不會告訴她,但也不會欺騙她。
    這些不能說的部分,和他需要在公海上談的事情的性質是一樣的。
    他不會讓這些事、哪怕隻是隻言片語,出現在她的生活中。
    她的生活永遠光明而燦爛。
    淩遙在床上翻了個身,聲音犯懶,“你說過,周末我可以晚睡一小時。”
    淩遙聽到周淮川很輕的笑聲。
    “還有二十分鍾,”他提醒她,“洗完澡直接睡覺,不要玩手機,好嗎?”
    大部分時候,淩遙很聽周淮川的話,但他現在不在她身邊,兩人多日未見,撒嬌也好,為自己爭取利益也好,淩遙突然很想在這件事上和他較真。
    於是她說:“可是我的同學們,還有樂意,她們周末可以睡得很晚,甚至通宵也可以。”
    “別人我不清楚,詹寧樓的家教確實有點問題。”
    淩遙覺得,如果不是周淮川還算欣賞詹寧樓,他在說這句話時就不止是輕蔑了。
    淩遙反駁道:“他隻是尊重樂意。”
    “尊重的前提是有益於你的身心健康,熬夜通宵除了讓你水腫脫發和智力下降外,沒有任何好處,”周淮川在說服她這方麵簡直信手捏來,三兩句話就能將她反抗的心思打壓回去,“好了,你應該去休息了,明天不是還有課嗎?”
    提到上課,淩遙終於意識到自己打這通電話的真正目的。
    淩遙沒說“晚安”,也沒掛電話。
    她沉默的幾秒鍾,足以讓周淮川覺察才出異常,並主動問她:“有事要和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