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金山銀山與知意瓷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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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氏被她娘家侄子連滾帶爬地拖出村子,徹底消散在了知意村的曆史裏。
那場轟轟烈烈的村民審判大會如同一場及時的暴雨,不僅衝刷掉了村裏最後一顆毒瘤,更將所有村民的心前所未有地、緊緊地澆築在了一起。
“哎,你們聽說了嗎?昨兒個晚上周叔帶著護衛隊把咱們村裏外外都巡視了三遍!說是東家下了死命令,以後咱們知意村的巡邏要比照軍中營盤的規矩來,一隻蒼蠅都不能亂飛進來!”
“那可不是,我瞅著栓子哥那大隊長現在走路都帶風。昨天我家那小子淘氣,踩了新修的水渠邊一塊鬆土,被他看見了,好家夥,愣是板著臉讓我家那小子自己把土給填回去,還罰他念了十遍村民守則!真是半點情麵都不講!”
“講啥情麵?這就叫規矩!我瞅著就挺好!沒規矩不成方圓!咱們現在可都是知意村的人了,就得有個知意村的樣兒!”
清晨的工地上,村民們一邊揮汗如雨地幹著活,一邊唾沫橫飛地議論著。他們的臉上再也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惶恐和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自肺腑的、對新秩序的認同和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沒了內患,所有人的心都徹底踏實了。那水渠一天長過一天。整個知意村都像一株巨樹正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瘋狂地向上生長。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這片欣欣向榮的喜悅中時,作為知意村大管家的秦媽心裏卻悄悄地壓上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這日傍晚,她抱著那本已經被她視若性命的、記得密密麻麻的賬冊走進了知意居二樓那間燈火通明的書房。
蘇知意正站在一張巨大的沙盤前。那沙盤之上竟是整個知意村和黑風嶺的微縮模型,山川、河流、田地、屋舍皆被她用泥土和木屑做得惟妙惟肖,一目了然。此刻,她正拿著一根小小的竹簽在那沙盤之上推演著什麽。
“姑娘。”秦媽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臉上那股子喜氣被一抹濃濃的愁色給死死地壓著。
“怎麽了,秦媽?”蘇知意沒有回頭,目光依舊專注地停留在沙盤上,“看你這表情可不像是年底要分紅的樣子。倒像是誰欠了咱們合作社幾百兩銀子似的。”
“哎喲,我的好姑娘,您可別拿奴婢開玩笑了!”秦媽急得直擺手,她幾步上前將那本厚厚的賬冊“啪”地一下放在了蘇知意的麵前,聲音裏透著一股火燒眉毛的焦急。
“姑娘,您快瞧瞧吧!您快別看這些寶貝疙瘩了,咱們的家底快要被掏空了啊!”
“哦?”蘇知意這才回過頭,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秦媽指著那賬簿聲音都透著一股發顫的哭腔:“姑娘,您看這是咱們這一個多月來的開銷!修路、挖水渠,這兩樣大工程同時開工,咱們工地上現在養著足足兩百多號人!每天光是工錢就要發出去七八兩銀子!”
“還有夥食!您心善說不能讓大家夥兒餓著肚子幹活,頓頓有肉,日日有湯。這豬肉、米麵、油鹽醬醋,哪一樣不是像流水一樣地往外花?!”
她說到這裏臉上那愁色更重了,她壓低了聲音像是怕被外人聽見似的。
“姑娘您上次從福臨樓拿回來的那一千兩定金聽著是多,可也禁不住咱們這麽個燒錢的速度啊!我昨天仔仔細細地盤了盤賬,現在賬上能動的活錢就剩下不到三百兩了!”
“三百兩?!”饒是蘇知意早有心理準備,聽到這個數字也是微微一驚。
“是啊!姑娘!”秦媽急得眼圈都紅了,“那黑風嶺的路、那引水的渠可都是沒底的窟窿啊,照這個燒錢的速度怕是撐不過下個月,咱們就得喝西北風了!”
“到時候別說給工人們發工錢了,怕是連買米的錢都拿不出來了。這人心好不容易才聚起來,要是讓大家夥兒知道咱們沒錢了,那後果不堪設想啊!”
書房內陷入了一片死寂。
秦媽看著蘇知意那瞬間也變得凝重的臉色,心中更是“咯噔”一下,涼了半截。
然而,蘇知意隻是沉默了片刻。
隨即在秦媽那緊張到極點的注視下,她竟是緩緩地笑了。
那笑容沒有半分焦急,反而帶著一種讓秦媽看不懂的、胸有成竹的從容。
“秦媽,”蘇知意扶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親自給她倒了杯熱茶,不緊不慢地開口,“我問你咱們是先把雞養肥了再生蛋劃算,還是讓雞餓著肚子指望它天天給你下金蛋劃算?”
“那當然是先把雞養肥了。”秦媽被問得一愣下意識地答道。
“這不就對了?”蘇知意打了個響指,那雙清亮的眸子裏重新閃爍起運籌帷幄的智慧光芒,“現在我們修路、挖渠就是在養雞!就是在把咱們知意村這隻金雞的底子給喂得肥肥壯壯的!”
“錢是王八蛋,花了咱們再賺回來就是了。”她拍了拍秦媽的手安撫道,“你放心,我不僅不會讓大家夥兒喝西北風,我還要讓咱們的錢袋子比以前鼓上十倍一百倍!”
“啊?”秦媽徹底被自家姑娘這天馬行空的思路給弄懵了。
“走!”蘇知意沒有過多解釋,她拿起桌上另一卷早已準備好的、嶄新的圖紙拉著秦媽就往外走,“我帶你去見識見識,咱們知意村的第二座金山銀山!”
……
知意窯前,王三師傅正帶著幾個最得力的徒弟檢查著新一批出窯的青磚。
“王三師傅!”
聽到蘇知意的聲音,王三連忙放下手裏的磚,帶著滿臉的崇敬和喜悅小跑著迎了上來:“東家!您怎麽來了?您快瞧瞧這批磚燒得比上一批還要好!那顏色青得發亮!那聲音敲起來跟鍾一樣清脆!”
“王三師傅辛苦了。”蘇知意笑著點了點頭,“不過今天我來不是來看磚的。”
她說著在王三和秦媽等人無比好奇的目光中緩緩地展開了手中的那卷新圖紙。
圖紙之上畫著的不再是房屋也不是農具。而是一些他們從未見過的、造型奇巧、線條優雅的器物。有小巧玲瓏的杯子,有圓潤飽滿的碗,還有幾個長頸的、曲線優美的瓶子。
“東家,這是……”王三師傅看得一頭霧水,“這是酒杯和花瓶?可這造型也太素淨了,上麵連個花紋都沒有跟市麵上賣的那些個陶器完全不一樣啊。”
“王三師傅,我問你,”蘇知意不答反問,“咱們的知意窯比起鎮上的官窯,如何?”
“那還用說!”王三一聽這話立刻挺起了胸膛,臉上是發自肺腑的驕傲,“咱們的窯是神仙窯!那溫度比官窯高出不知多少!燒出來的磚更是他們拍馬都趕不上的寶貝!”
“好!”蘇知意滿意地點頭,“那我再問你,咱們腳下的這片五色寶土比起官窯用的那些個黏土,又如何?”
“那更是沒得比,咱們的土是神仙土!細膩、油潤是天底下最好的製坯料子!”
“這就對了!”蘇知意笑了,那笑容自信而又神秘,“既然我們有最好的窯,最好的土,那為何我們還要跟別人一樣去燒那些不值錢的磚頭和陶器呢?”
她指著圖紙聲音裏帶著一股豪情!
“今天我便要教你們用我們最好的窯最好的土燒一種全天下獨一無二的、比金銀還要貴重的寶貝!”
“我們不叫它陶也不叫它瓦。”
“我們叫它——”
“瓷!”
“瓷?!”王三和秦媽麵麵相覷,這個字他們連聽都沒聽說過。
“對,瓷!”蘇知意的眼中閃爍著來自另一個文明的智慧光輝,“王三師傅,你隻需按照我這圖紙上的樣式,用咱們那五色寶土裏最細膩的青白二色土,混合之後做出坯子來。”
她從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小包,打開來裏麵是些雪白細膩的、不知名的粉末。
“這是我用獨家秘方調配出的釉料。”她將粉末倒入水中輕輕攪拌,那水竟是瞬間變成了一種如牛奶般溫潤的白色漿液。
“等坯子幹透了,你們便將這釉水均勻地塗抹在坯子之上,再放入咱們的知意窯,用咱們能達到的最高溫度去燒它個一天一夜!”
“東家,”王三看著那神秘的釉水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道,“這燒出來會是個什麽樣?”
蘇知意看著他那既渴望又忐忑的眼神微微一笑,緩緩地描繪道:
“它燒出來將會——”
“薄如紙,卻堅於石。”
“白如玉,卻透著光。”
“明如鏡,能照人影。”
“聲如罄,清脆悠揚。”
一番話將一種前所未有的、隻存在於想象之中的絕美器物活生生地展現在了王三這個老匠人的麵前!
他呆住了。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那薄如蟬翼的杯壁、那溫潤如羊脂美玉的色澤、那能倒映出人臉的光滑釉麵!
作為一個手藝人、作為一個與火與土打了一輩子交道的窯工,他知道如果真能燒出這樣的東西,那將是他畢生最大的榮耀,是他可以向子子孫孫炫耀一輩子的無上成就!
“東家!”他的呼吸變得無比急促,那張被窯火熏得黝黑的臉上爆發出前所未有狂熱和虔誠,“您就說怎麽幹!別說一天一夜,您就是讓俺王三守著這窯口燒上十天十夜,不吃不喝,俺也心甘情願!”
“俺這條命這身手藝,今天就全交給您了!”
“俺一定要為您,為咱們知意村燒出這神仙般的寶貝疙瘩來!”
蘇知意看著他那副被徹底點燃了匠魂的模樣欣慰地笑了。
她轉頭望向那座在陽光下宛如巨龍般盤踞的知意窯,又看了看旁邊那堆積如山的五色寶土,最後將目光投向了身旁那早已被這番宏圖壯誌驚得說不出話來的秦媽。
她輕輕地拍了拍秦媽的肩膀,用一種雲淡風輕卻又霸氣十足的語氣笑道:
“秦媽看到了嗎?”
“那燒的哪裏是泥巴?”
“那分明是能讓我們知意村真正站穩腳跟富甲一方的——”
“金山銀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