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無聲處的童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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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意學堂中朗朗的讀書聲第一次回蕩在了這座嶄新的院落之內。
秦墨涵一襲青衫,手持著由蘇知意親手發明的炭筆,正在那巨大的黑漆板之上,為一群眼神裏充滿了光亮的女孩們講解著最是基礎的《千字文》。
她沒有講什麽三從四德,也沒有說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
她隻是告訴她們:“識字,能讓你們看懂賬本,不被無良的管事欺壓。識字,能讓你們看懂藥方,在家人病痛之時能多一分活命的希望。識字,更能讓你們看到一個比這四方庭院更廣闊也更精彩的世界。”
然而,這份充滿了希望與生機的新生卻很快便被一陣充滿了腐朽與惡意的陰雲所徹底籠罩。
“姐姐!”
蘇明理手持著一份剛剛才從靖王府加急送來的密報,行色匆匆地衝進了蘇知意的書房。他那張本還充滿了少年意氣的臉上,此刻卻寫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與憤怒!
“國子監那幫老頑固動手了!”
他將那份密報重重地拍在了蘇知意的麵前!
“就在今日的早會之上,國子監祭酒陳玄聯合了朝中近三十名禦史、言官,聯名上奏!彈劾姐姐你!”
“他們說你……”他氣得連聲音都在發抖,“說你創立女學,蠱惑女子,敗壞禮教,有違祖製綱常!”
“說你教授那些奇技淫巧,是以商賈之賤術,亂聖賢之大道!”
“他們懇請陛下立刻查封知意學堂!並將你與秦墨涵先生一並打入天牢以正視聽!!”
這便是文人的刀。
不見血卻刀刀都往那最是要害的法理與道德之上捅!
江南士族聯盟的領袖南宮彥這一招借刀殺人當真是又狠又絕!
他沒有動用一兵一卒,隻是憑借著他在士林之中那經營了百年的無上威望,便輕易地挑動了整個京城的士大夫階層向蘇知意發起了最是猛烈的攻擊!
一時間,整個京城風聲鶴唳!
那些前幾日還為了能將自家子弟送入學堂而擠破了頭的王公貴胄們,此刻早已是家家閉戶噤若寒蟬。
那些本還對蘇知意抱有好感的中立派官員,在這股足以將人徹底壓垮的聖賢之名的泰山壓頂之下,也紛紛選擇了明哲保身敬而遠之。
“姐姐,”蘇明理看著那份早已被他攥得變了形的密報,那雙聰慧的眸子裏充滿了深深的無力感,“我們這次怕是真的遇到麻煩了。”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黨爭了。”他頓了頓,那聲音沙啞得厲害,“我們是在與這延續了千年的規矩為敵啊。”
“規矩?”
蘇知意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狼毫。她那雙清澈的眸子裏沒有半分眾人想象中的驚慌與憤怒。
隻有一片如同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明理,”她緩緩地抬起了頭,“你覺得這世上最是堅不可摧的規矩是什麽?”
“是王法?”
“不。”蘇知意緩緩地搖了搖頭。
“是活下去。”
第二日。
就在整個京城的士大夫階層都以為那位早已被他們逼入了死胡同的護國女侯,即將要焦頭爛額束手無策之時。
一首聞所未聞的充滿了童趣的朗朗上口的童謠,毫無征兆地從那京城最熱鬧也最魚龍混雜的街頭巷尾傳唱了開來。
“小三郎,上學堂,不學文章學算術。”
“劈裏啪啦打算盤,爹爹買布不被誆。”
“丈量土地知多少,繳納皇糧心不慌。”
“都說神女是妖孽,俺說神女是天光!”
“照得俺們泥腿子,也能挺直硬脊梁!”
這首看似簡單實則卻是將那最是樸素的民心與那最是高深的算學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童謠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傳遍了整個京城!
那些本還對知意學堂充滿了疑慮的平民百姓,在聽到這最直白也最真實的歌謠之時,他們都笑了。
他們都信了。
而就在這股由下而上的民心之火剛剛才被悄然點燃之時。
蘇知意再次下了一步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奇招!
她竟親自向那早已是將她視作了眼中釘肉中刺的國子監,送去了一封措辭謙卑到了極點姿態也卑微到了塵埃裏的請罪信”!
“知意一介女流出身鄉野,不識聖賢大道,不知天地綱常。貿然開辦學堂,以管窺之見,行教化之事,實乃誠惶誠恐,夜不能寐。”
“聞眾位大儒為我學堂之未來,憂心忡忡。知意感激涕零,亦是羞愧難當。”
“故,鬥膽懇請國子監祭酒陳玄大人攜眾位博士、大儒,於三日之後親臨我這蒙童之所,撥亂反正,以正視聽!”
“若知意有半分離經叛道之舉。願當眾自封學堂,從此不問世事!”
“若眾位大人不肯前來……”
信的末尾她那本還卑微的筆鋒卻是陡然一轉,變得鋒利如刀!
“那便是眼睜睜地看著我這無知女流將數百蒙童都引入歧途!”
“此等見死不救、屍位素餐之行……”
“不知又該當何罪?!”
“欺人太甚!!”
國子監內,老祭酒陳玄看著那封看似請罪,實則卻是將了他們所有人的軍的信,氣得連手都在發抖!
去還是不去?!
去便是自降身份,遂了那妖女的意!
不去那便是見死不救,坐實了那屍位素餐的罵名!
“好!好一個蘇知意!”他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幾個字,“老夫倒要看看!三日之後,你那小小的學堂究竟是龍潭還是虎穴!”
三日後,知意學堂。
當老祭酒陳玄帶著他那幾十名摩拳擦掌準備前來論道的博士、大儒們,氣勢洶洶地踏入那座充滿了新奇與簡約的院落之時。
他們都愣住了。
他們沒有看到想象中的妖言惑眾。
更沒有聽到離經叛道的邪說。
他們看到的是一間窗明幾淨的教室之內,秦墨涵正領著一群眼神裏充滿了光亮的女孩一筆一劃地學習著,如何記賬如何看懂最是基礎的藥理。
“為什麽要學這些?”一個年輕的博士忍不住出聲質問道,“女子當學《女誡》,習女紅!學這些有何用?!”
一個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的瘦小女孩緩緩地站了起來。
她對著那博士不卑不亢地行了一個萬福禮。
“回大人的話,”她的聲音清脆而又充滿了一種令人無法反駁的力量,“先生教我們記賬,是想讓我們在將來能不被那無良的管家貪了我們的嫁妝。”
“先生教我們藥理,”她頓了頓,那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裏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是想讓我們在父母公婆病痛之時,能不被那無良的庸醫給耽誤了性命。”
“學生以為,”
“這便是最大的孝與德。”
那年輕的博士瞬間便啞口無言!
他們又走進了另一間教室。
隻見蘇明理正領著一群同樣是眼神裏充滿了求知欲的男孩,在一張巨大的沙盤之前推演著什麽。
“你們又在做什麽?!”陳玄冷著臉沉聲問道。
一個看起來虎頭虎腦的男孩站了起來。
他對著陳玄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回大儒的話,”他指著那沙盤,那聲音充滿了一種屬於男兒的自豪,“先生在教我們如何用最少的炭,讓一屋子的老人都能過一個暖冬。”
“先生說,”他看著陳玄,那雙清澈的眸子裏沒有半分畏懼,“讀聖賢書是為明理。而習格物,則是為致用。”
“若我等空有滿腹經綸,卻連讓自己的父母在寒冬之中不受凍都做不到。”
“那這書……”
“不讀也罷!”
整個學堂雅雀無聲。
陳玄和他身後那幾十名本還想來興師問罪的國子監大儒們,在這一刻竟是被這兩個黃口小兒給問得啞口無言,羞愧難當!
他們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他們講了一輩子的仁義禮智信。
可他們卻從未想過這仁,也可以是一碗能救命的湯藥。
這義也可以是一屋子能暖身的炭火。
許久,許久。
老祭酒陳玄才緩緩地轉過了身。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他隻是帶著他那些同樣是失魂落魄的同僚,在那充滿了希望與生機的朗朗讀書聲中灰溜溜地走了。
輿論危機不攻自破。
當夜,蘇知意秦墨涵與蘇明理三人靜坐於那早已恢複了寧靜的學堂之內。
“姐姐,”蘇明理看著蘇知意,那張稚嫩的臉上充滿了發自肺腑的欽佩,“我明白了。你這才是真正的不戰而屈人之兵啊。”
“是啊,”秦墨涵也跟著由衷地讚歎道,“女侯此計看似退讓,實則卻是將那最是堅不可摧的民心,化作了我們學堂最堅固的盾牌。”
蘇知意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盾,是有了。”
她的目光穿透了那窗明幾淨的學堂,望向了那在夜色之下顯得有些孤寂的封地。
“可我們的劍還不夠利。”
她話音剛落!
“砰——!!!”
一聲巨響從那院外傳來!
一名渾身是血的知意衛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
“女侯!不好了!!”
他那聲音充滿了無盡的驚駭與憤怒!
“西邊的第三農莊遭了山匪的夜襲!”
“我們雖然擊退了他們,但糧倉被燒了!”
“還傷了十幾個弟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