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五十章(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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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映橋掛斷電話,坐在車裏一時沒發動引擎。政府大樓對麵有一家豐潭本地的土麵店,其實她一點也不餓,但還是決定下去吃碗麵,她不要俞津楊做飯了。因為兩小時後她要好好親親他。
    但她沒想到,在店裏碰見了個老熟人。男人長得還是一如既往的妥帖規整,身型板正,眉宇嚴肅。歲月倒是在他臉上留下一些痕跡,但不明顯,唯有額間那道折痕像是被經年累月的案件越攢越深。李映橋率先認出他來,衝他揚聲道:“肖叔。”
    肖波也意外,竟在這碰見她。他起初還有些沒認出來,愣在隔壁桌,撩了一筷子麵條停在半空中好半晌,才慢吞吞叫出她的名字:“李……映、橋。”
    他真是很多年沒見她了。當年豐潭轟動全城的兩個大案子都可以說是身為初中生的李映橋提供了關鍵的線索,但因為遭到家屬的強烈反對,後來那件綁架案的新聞報道裏都抹去了她參與的部分關鍵信息。起初他和同事們也不理解,就算披露信息也隻會是化名,不會影響到當事人的人身安全,而這位家屬反應激烈得讓他們也束手無策,他們當然得尊重。
    因此他當初和同事還展開過關於警察處長媽媽和美容院技工媽媽的格局問題。後來,他臉被打蠻慘的,至今見到李姝莉也得規規矩矩地喊聲嫂子。但李姝莉說不要這樣叫她,她和那個人就沒領過結婚證,她應該算不上烈士家屬。她有過兩段失敗的婚姻,和李映橋的父親算是很短暫的露水情緣,甚至都沒打算過要結婚。
    李姝莉說她一直都不知道對方是緝毒警察。他倆認識的時候,她那時候正在滇緬公路上跑貨車,而他也說他隻是個幫人跑貨車的普通司機而已,名字叫宋流青,但顯然當時用的是假名。那時李姝莉聽出了他的豐潭口音,才和他多聊了幾句……
    “宋流青”是2014年的冬天犧牲,警方找到他的時候遺體在一家廢棄屠宰場的冷庫裏,整整凍了二十天,全身髒器已經被掏空,死狀慘烈。但因為當時案件還沒有告破,他又是那條線上僅剩無幾的臥底之一,一切都隻能秘而不宣。然而接二連三的臥底暴露,省公安廳簡直陰雲密布。“宋流青”最後給上線發的一條信息更是表明他坦然赴死的決心。
    肖波對整個案件的來龍去脈和細節是知之甚少,因為案子是三年後才徹底告破的,警方在跨省聯合展開的收網行動中,繳獲毒品□□、□□等總計200餘公斤,抓獲毒販47名(含六名境外毒梟),搗毀4處偽裝成木材廠的製毒窩點,涉案金額高達2億元。
    2017年1月27日,“宋流青”的骨灰在省公安廳壓了三年才終於魂歸故裏。但公安廳對內也沒有披露過多的細節,到肖波這裏信息已經十分模糊,甚至連名字年齡都已經全部被抹去,隻剩一個警號,KL0315。他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隻知道0315是個孤兒,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血親。上麵下發的撫恤金,根據0315自己的要求平分給兩個人。
    其中一份給的就是李姝莉。隻是當時另外一位已經去世,而他又恰恰認識李姝莉,當然他也不能主動告訴李姝莉,還有一份撫恤金的去向。這次涉案範圍太大,結案五年內所有的臥底信息都屬於絕密,隻是像0315這種檔案全部封存的情況確實是少數。
    李姝莉起初是有些震驚,但很快她就平複了。肖波估計她多少猜到一點0315的身份,才會對女兒的那些英雄事跡反應那麽劇烈。但李姝莉什麽都沒說,沉默好久問他要不要吃碗麵再走。他留下來了,和李映橋一起吃了碗麵。和母親平靜反應成鮮明對比的是,李映橋反倒情緒很亢奮地拉著他詢問關於0315的一切,他當然也無可奉告。
    幾天後,根據政府的涉密文件,英雄的骨灰安葬進了當地的烈士墓園,墓碑上始終沒有名字,更沒有照片,僅有編號。李映橋問肖波要過她父親的照片,李姝莉都沒有,他一個小幹警就更不可能有,他手也伸不進省公安廳去要這些機密信息。李映橋很失落,她沒辦法通過最直觀的眉眼去構思她的父親。於是她時常想,0315,你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和李姝莉相反的是,李映橋很快就把自己拎到了烈士子女的隊列裏立正站好,盡管她想不明白他的樣子,但是她可以學會他的精神。那一年,李映橋寒假在豐潭待了兩周,就提前回校了。
    她沒和任何人講關於她父親的事情,隻是再一次獨自踏上那輛北上求學的列車,父親的事讓本就是小畫城保護神的她,把自己牢牢釘在十字架上。她想,她不能讓梁梅看不起,更不能丟0315的臉。
    ***
    肖波端著麵湯在李映橋麵前坐下,語氣關切道:“你媽媽最近怎麽樣,身體還好嗎?”
    “還不錯。”李映橋給自己碗裏加了不少辣椒麵,抬頭看他開玩笑說,“肖叔您倒是不顯年紀啊,您快四十了吧,真看不出來。”
    肖波倒是很受用地“嘿”了聲,停下筷子,斜挑著眉眼看她說:“叔其實年輕的時候也帥過。我今年四十一,綁架案那會兒,我正是你這個年紀。”
    李映橋笑了,沒講話,低頭默默撈麵吃。很多年沒見,連肖波都四十出頭了。
    肖波也感慨:“你看著倒是比從前文靜很多啊。怎麽樣,外麵不太好混吧?”
    她給自己開了瓶豆奶,重重點頭道:“那是相當地不好混,離了豐潭的這些叔叔阿姨,誰還拿我們當小孩啊。”她癟著嘴鄭重其事地搖著頭說,“一旦犯了錯,那就沒人會原諒我們咯。”
    “沒事,姝莉姐肯定會原諒你。”肖波了然地說。
    李映橋笑笑,兩人又寒暄兩句,她才忽然想起來問:“您在這幹嘛呢?盯誰的梢?”
    肖波笑起來:“少在我這打聽。我路過,給我嶽父送個文件。”
    “啊,您什麽時候結的婚?”
    “就你大學剛畢業那會兒,你媽都來過,你不知道嗎?姝莉姐那會兒出手真闊綽啊,給了兩千紅包,我現在正愁呢,你什麽時候結婚,我得把這紅包給你還回去。”
    李映橋搖搖頭說:“我可不想結婚,我媽也不要我結婚,她自己都看不上任何男人,更別說我了,在她眼裏誰都配不上我。”
    肖波惆悵地歎了口氣:“那是,誰能比得上你爸啊。我後來去過一趟省公安廳培訓——”
    李映橋打斷說:“肖叔,我現在已經不執著於要知道他的名字和樣子了,我記住他的代號就好了。”
    肖波一愣。其實他現在也還是不知道0315的名字,當初找到李姝莉的時候,他們都忽略了一個問題,0315可能並不知道他自己還有一個女兒,所以他的遺書裏並沒有提到任何關於孩子的事情。是李姝莉主動承認了,肖波有些意外,也隻能照章辦事。他說如果這樣的話,他們需要DNA確認後逐級上報,才能錄入李映橋作為烈士子女的檔案,可能還需要重新計算撫恤金,李姝莉沒再多講,隻是含著眼淚點點頭。那時他才理解,一個母親的心思有多沉重。
    肖波想了想和她講:“我理解你,映橋。我隻是想告訴你,當初我們公安部有個五年的保密期。你爸爸的撫恤金其實給了兩份,其中一份是你媽媽。另外一份……當時不能講,不過前兩年關於這個案子的信息公安內部已經全部解密了。關於另外一份撫恤金給了誰。你要不要知道?或許對方有你爸爸的照片。”
    李映橋現如今真的沒那麽想知道了,她從小就羨慕俞津楊,四一哥雖然看著不太聰明,總幹蠢事兒,賺了那麽多錢也沒長幾個心眼,但至少是個合格的父親。她的父親或許是個英雄,是個好人,但卻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她無法對一個可能連她的存在都不知道的人念念不忘,他的精神人格她很喜歡,她也會繼續他的信仰,但不再對他好奇。
    “不用了。”李映橋轉開話題說,“肖叔,你能幫我個忙不?”
    肖波一愣:“啊?什麽忙。”
    李映橋把傷殘證明的事兒言簡意賅地講完,抽了張紙巾擦嘴說:“事兒就是這麽個事兒,俞叔叔馬上要開庭了,拿不到傷殘證明可能就隻能一直拖著。”
    肖波這回眉毛都快被他挑裂開了:“不是,李映橋,你說你去‘賄賂’誰?!”
    “就司法鑒定所的那個快退休老領導,好像姓梁。”
    肖波嘴角抽抽說:“……梁午光是不是。”
    “對對對。”
    肖波:“……那我嶽父。”
    靜默片刻,李映橋撓撓眉毛,看看他,又不知所措地撓撓眉毛說:“再來一碗嗎?加個蛋?我買單。”
    肖波沒理她的茬,接著說:“……別的不說,李伯清這幾年年年虧錢養著木玩圈,他不服老,一直想著東山再起,縣裏不少領導也都給他麵子,陪他唱這出老驥伏櫪的戲碼,沒人敢跟他講,李伯清,你的時代早就過去了。你要服老,沒人敢。連李連豐都清楚,但他哪敢,沒有他老爺子,他連政府大門都進不去。也就欺負欺負俞人傑這些正人君子,但凡碰上個手段花點的,他們其實也沒轍。”
    肖波看她眼神就知道她坐不住,也不可能幹等著。李映橋給人發完語音,湊過去說了一攬子計劃,肖波最後點頭說,行。
    ***
    俞津楊對張宗諧印象蠻好的,言談間成熟穩重,說話也點到為止,每句話都深思熟慮過才出口。他沒有過度展現出對他父親腿腳的關心,這點很難得。俞人傑也比平時健談,好像恢複了年輕時的神光彩彩,連他自己忍不住感慨說:“宗諧啊。看著你,我都想起了從前的自己。”
    這點倒是,張宗諧乍一眼頗有俞人傑年輕時的風度。一年四季西裝革履,空調永遠都打在二十三度,出門後視鏡必須要掰過來照個十分鍾確認每一顆牙都幹淨後才能發動車子。他倆都是典型的講究人,而俞津楊太隨意了,他除了跳舞很少照鏡子,學生時代就喜歡穿寬鬆的T恤,到現在仍舊是T恤往腦門上一套,確保人幹淨色彩搭配不奇怪,就能出門了。
    張宗諧顯然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俞津楊說:“津楊是性格一直就這麽成熟嗎?咱倆以前好像見過一麵,不過那時候你好像還挺小,也很瘦,話也不多。對吧?津楊現在是健身嗎?”
    俞津楊正在給甜筒弄了一勺子的玉米粒,放進她碗裏讓她自己吃,偶爾撥一下她吃進嘴裏的頭發,說:“不算健身,就偶爾和朋友打打球。”
    張宗諧:“我會在豐潭待一段時間,你晚上如果健身打球都可以叫我。”
    俞津楊:“可以。張總平時做什麽運動為主?”
    張宗諧:“遊泳、籃球、保齡球……都可以,豐潭有高爾夫嗎?”
    俞津楊還真替他想了想,“沒有。不過市裏以前有一個高爾夫球場,不知道現在還開不開。”
    張宗諧笑笑,遞了支煙過去:“等會兒加個微信,有空你就叫我,我晚上應酬不多。”
    張宗諧見他沒接,“怎麽,不抽煙?”
    俞津楊不敢抽,李映橋以前連他身上跳完舞的汗味都受不了,煙他就更不敢學著抽了。李映橋從小鼻子就特別靈,對味道也特別挑剔,梁梅煮飯煮糊了,永遠是她第一個聞到焦味;或者有時候餐桌沒擦幹淨,他們趴在上麵寫作業的時候,也是她第一個聞到味道,說這桌板有股抹布水的味道。她還能聞到各種奇奇怪怪的味道,比如蟑螂的糞味、金魚的口水味……更別提她現在長大了,對美有了追求之後,更是挑剔到極致。
    他可以直截了當地拒絕李連豐給他遞煙,但換做張宗諧,他可能就接了。畢竟後麵有些話,得有個契機,對於這種場合來說,出去抽煙就是最好的契機。但李映橋說了等會兒要親他,俞津楊就不是那麽想接了。
    ***
    肖波進入碧城公館大門的時候,李映橋駕著車等在門口,果然沒多久,李連豐急匆匆從一樓的電梯裏出來,她一腳油門將車輪滑過去,停在公關門口台階下方,降下車窗看著正要拾級而下的李連豐笑著說:“連豐哥,上車咱聊聊唄?”
    李連豐一看是她臉色驟變。猛地轉過身,慌不擇路就一頭紮進公館側門那條半明半暗的窄巷子裏。李連豐是個很好猜的人,要放在大數據的算法裏,他也是最好分門別類的男性之一。碧城公館是豐潭縣最大的一個夜生活場所,肖波出現在前台,李連豐必然會以為是警察臨檢,他這種小心謹慎的人,哪怕不是,他也不願意留著小把柄給人抓,所以他一定會找借口提前離場。
    碧城公館除了正門,旁邊隻有兩條窄巷,李映橋把正路堵住,他必然也不會上車,所以他一定轉身就會走,而旁邊的兩條巷子,其中一條的路口有個綠色的垃圾桶,臭氣熏天。李連豐這樣的人也不允許自己往垃圾堆裏鑽,他隻會往左邊的窄巷走,肖波會從後門繞過去,在那條巷子裏等他。所以李映橋不緊不慢地關掉發動機,朝著巷子深處進去。
    李連豐自己又是個愛下套的人,看見肖波他就知道怎麽回事了,李映橋進去的時候,正聽見他和肖波的對話:“老肖,你這就不厚道了,和李映橋一起耍我是吧?你倆什麽時候搭上線了?”
    肖波對爺孫倆不要太熟悉,其中有一年,李連豐的哥哥還沾過一個案子,也是他經手的,但最終因為證據不足,對方撤訴了。
    肖波也不耐煩和他們李家扯上亂七八糟的關係,單刀直入說:“你趕緊把東西給李映橋,別耍著人玩,幹什麽呢,大老爺們和一女孩這麽過不去。”
    李連豐不得已刹住腳,一回頭,果然看見李映橋從巷子口拐進來,不緊不慢地點了支煙靠在牆上抽。說實話,他本來對她還有點興趣,這會兒也全滅了,就從沒見過這麽聰明又難纏的女人,於是又打起官腔來:“李映橋,小畫城最近工作不夠多是吧?我們請你過來是讓你盯自己人的?咄咄逼人到這個程度,你還有分寸嗎?”
    李映橋卻直截了當地說:“我真沒功夫跟你在這打官腔,文件給我。”
    “你!我問你分寸呢!”
    “李連豐。”她盯著他。
    李連豐看她反而更咄咄逼人了,又看了眼一旁的肖波:“有持無恐是吧?老肖,你這樣我也給不了梁老麵子,我會跟你的上級投訴你。”
    肖波這會兒已經坐在巷子旁邊的石墩上了,賞了一會兒月了。他頭也不回地動了動脖子說:“你就給她吧,鬧什麽呢。我還要回家陪老婆呢,你投訴我也行,正好省的我回去跟老婆解釋我今晚幹什麽去了。”
    李映橋盯著他的空隙還給肖波解釋了句:“……回頭我上門給嫂子解釋。”
    李連豐這才說:“實話跟你講吧,東西早上被人拿走了。”
    李映橋給氣笑了,忍不住拿腳尖踢了一下李連豐身後的牆:“……你有病啊,李連豐,編這麽一借口。這玩意誰會拿!誰對俞人傑的腳這麽感興趣,戀足癖啊他。”
    肖波坐在石墩上也笑了:“不是,你說話能不能別這麽幽默啊李映橋。”
    “我先問你,你怎麽知道我在這的。”李連豐說。
    李映橋沒講話,直接掏出手機放了條語音,對麵是李伯清的聲音:“在碧城公館,你自己去找。”
    李連豐滿目震驚:“你和爺爺說了什麽。”
    李映橋也不說話,仍是舉著手機,不緊不慢地又放了一條前麵自己發送的語音:“李書記您好,張總今天來小畫城聊了關於收購的事情,他提出三個問題,我需要跟李部長核實一下,張總要我明天上班之前必須給他回複,李部長今晚在哪?”
    李連豐太清楚爺爺現在隻想把小畫城燙手山芋趕緊脫手的心情,如果張宗諧從北京帶來的三個億能立馬到他手裏,哪怕把他賣了爺爺恐怕也隻是猶豫一秒和兩秒的區別。他簡直要氣冒煙:“李映橋,你真是恩將仇報!梁午光的事,沒我幫你兜著,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麽處境嗎?你還有臉去找爺爺套我的話?”
    李映橋收回手機,隻說了句:“我用你給我兜著嗎?這個節骨眼上我就是把你沉塘了,你爺爺也不敢把我踢出局。你以為就小畫城目前這個客流量,張宗諧那三個億是白給的嗎?你當Convey資本的法務盡調是白癡。你當張宗諧是傻子?”
    “李映橋,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我勸你盡快把你的屁股擦幹淨,把該填的窟窿趕緊給填上,”李映橋壓低聲音說,“不然等Convey的盡調結束,問香姐也幫不了你。我們的數字平台上線之後,所有的門票預約人數每一筆後台都公開透明,之前那些貨不對版的門票數,你以為別人都不知道?這些事不都是問香姐幫你兜著嗎?等Convey那邊所有的盡調結束,你覺得你還瞞得住你爺爺那邊嗎?”
    如果不是那個壯丁哥被開除的過於利落,引起李映橋的懷疑,她才讓潘曉亮調出這兩年的客流數做了對比,才知道李連豐為什麽會對小畫城的賬務這麽清晰,連營銷的預算都要走他這邊。本來以為他真隻是幫他爺爺代管一下而已,結果發現,那麽多貨不對版的數據,王問香更是閉口不提。李映橋才知道這裏麵的貓膩,當然這是她最後的籌碼,如果梁老那邊走不通,她會拿這些報表數據逼李連豐把證明開下來。
    “你找張宗諧。”李連豐說。
    李映橋轉身就走,一刻也沒停。
    肖波走時還是提醒了一句愣在那連煙都忘了抽的李連豐:“你記得投訴我啊,不然我回去真的要和老婆解釋很久。”
    ***
    李映橋走出巷子,和肖波道了再見,就給張宗諧撥去電話,對麵沒接。
    張宗諧和俞津楊在酒店B1層的室內遊泳館坐著聊天,這個點隻有零星兩三個人,粼粼的藍光倒映在天花板上,像一片海洋倒懸在頭頂,世界仿佛天翻地覆。
    兩個男人都沒下水,也沒換泳褲,穿得還是吃飯的衣服,格格不入地坐在一池碧水旁的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張宗諧的手機就擺在兩人中間的小桌子上,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可見鍥而不舍。
    藍光也遊走在俞津楊的臉上,將他本就冷白的膚色襯得越發清透,白得更是幹淨。那藍色的光暈蕩在他的手臂上,依稀還能看見埋在皮膚下青色的血管,好像新鮮出爐的青窯瓷器,燒出個難得一見的極品,釉色鮮亮明淨又完整。
    然而,張宗諧的手機在他倆的對話期間,總共響起五次,但他都沒接,無一例外,都來自一個屏顯為“映橋”的女人。
    全國或許有幾萬個叫映橋的女人,但在張宗諧的手機裏,應該隻有俞津楊從小認識的那一個,那次和張叔吃飯的時候,李映橋說過,她在Convey任職過,而張宗諧是她的前老板。
    事業型的女人總歸是有點不一樣的,對老板總是格外耐心。哪怕是前老板,哦,可能馬上又要成為老板了,因為張宗諧說他是來收購小畫城的,她耐心點也正常。畢竟他手握三個億。
    俞津楊看到手機屏幕第六次亮起‘映橋’這個名字時候,對這個手握三億的老板有點生氣了。他第一次質疑四一哥眼光有問題,資助了這麽個忘本的東西。他甚至能想象到,李映橋剛在他手底下做事時的無助和無奈,一定被他氣哭過很多次,可是她又是個倔驢,眼睛就算哭腫了,第二天她也隻會若無其事去上班。
    作為男人,他非常了解張宗諧這樣的男性上位者,有多懂得怎麽拿捏小女生的心態。他也終於明白,李映橋所謂的“一個巴掌一個吻”的談判法則是怎麽來的了,無非就是這些崇尚狼性文化的上位者手下的生存法則。
    俞津楊第一次對人耐心全無,不耐煩地蹙起眉。哪怕在芝加哥地下舞團和某些diss中國舞者的老哥battle耍狠的時候,他眼神裏也從沒有過此刻難以言喻的戾氣,他斜瞥過去一眼:“要人家打幾次啊?張宗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