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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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映橋記得小時候,她總愛趴在門縫裏喊俞津楊去鄉下捉小龍蝦。俞人傑就站在客廳裏,那時他兩條腿都還在,高大又穩穩地立在地上,從小沒有見過父親的她,特別愛光明正大地打量他,因為可以借此來想像她父親的樣子。
    俞人傑對著鏡子站那自個兒打領帶,打完出門見她在門口趴著,會色厲內荏地警告她:“出去,小鬼,不許進我家。”還用腳在門口劃拉了一條三八線,示意她不準越過這條線。
    俞津楊下樓看見,說他幼稚。唐湘廚房出來,也說他幼稚,他自己倒不以為然,樂嗬嗬提著公文包上班去了。
    盡管是這樣,李映橋的小畫城父親排行榜上,俞人傑還是第一名。她當時把頭昂得高高的,站得筆直,腰杆子比旗杆子還挺,眼神卻凶狠地目送他離開。
    俞人傑討厭她,她還給他第一名,她自認包青天在世不過如此。
    隻是她沒想到,與三八線一同消失的,還有俞人傑的那條腿。
    屋內暖黃的燈光鋪在地板上,像被打翻了一鍋熱油,沸騰地流淌一地,也滾燙地讓人無處下腳。她在這住了快兩個月,第一次站在門口有些不知所措,俞人傑說進來,其實比小時候那句出去更讓她覺得刺耳。
    她喉嚨哽塞,下意識揉揉甜筒的小腦袋,對俞人傑說:“俞叔,我……”
    “別你了,杵門口不像樣,進來。”
    唐湘叫了聲甜筒,下一秒,李映橋手臂被人猛一拽——
    穿著花裙子的女孩簡直唐湘翻版,和小時候拎她回家洗澡一樣,不由分說地,力氣大得驚人,硬生生把她拖進那沸騰的油鍋裏。腳踩下去,才知道原來小孩打翻的並不是熱油,是流著黃的糖心蛋,地板是溫暖的,唐湘的眼神也是。
    “真行。”唐湘連說了三個真行,一邊說著一邊把茶幾上她昨天吃剩還沒來得及收拾的速食麵扔進廚餘垃圾桶裏,“你倆真行啊,他去比賽,你就給自己吃泡麵啊?哪能這麽不會照顧自己,真行,我剛開冰箱,怎麽吃過的薯片還往裏麵塞,你倆真行。”
    那包薯片是俞津楊走之前一晚塞的。她當時因為海報的事兒笑他一晚上,在客廳茶幾上寫當天的工作報告,李映橋想想還是覺得好笑,敲一會兒鍵盤就回過頭去逗逗她的小貓。
    俞津楊那會兒正在沙發上看breaking的國際賽。被她逗煩了,冷著一張臉,二話不說劈手奪過她當時還在啃的薯片往自己外套懷裏隨手一塞,然後俯身過來堵她嘴。
    兩人索性接了個黃瓜味的吻,她輕勾慢咬,舌尖同他糾纏,唇齒間喘息逐漸濃烈。男人注意力很快被轉移,結果被她聲東擊西,薯片被壓了個稀碎,李映橋趕緊倒了一半在自己嘴裏,故意大口大口嚼給他看——
    跟小時候讓牙醫檢查蛀牙的模樣,乖乖大張著嘴,讓他檢查,吃完啦,啦啦啦。
    俞津楊當然被她氣得哭笑不得,剩下半袋說什麽也不肯再讓她得手,藏了好一會兒。任憑李映橋怎麽親他,舌尖怎麽同他纏綿地勾吻,他都不為所動,最後她手指還不安分地鑽進他的褲兜裏,不由分說地直搗黃龍,擒賊先擒王,一把就給他抓住。
    “……你!”他瞬間愣住,氣笑,“你給我鬆開。”
    李映橋不撒手,手心發燙,還敢逗他,問他老狼老狼幾點鍾。
    “李映橋,你是不是有病。”俞津楊被她徹底氣無語,劍眉星目一張臉,黑得卻像個鍋底。
    “薯片還我,最後半包,吃完了,我就不惦記了。”
    “張開嘴巴我看看,潰瘍好了沒。”
    一看沒有,那個凹陷的小白坑反而有愈漸擴大的趨勢,他更鐵了心不給,用外套一把將人裹住,手掌忽然覆握住她的手,交疊在一起,潦草地動了兩下,眼神卻直直盯她,“繼續嗎?”
    李映橋心口驀然顫了顫,眼睫毛垂下,在眼瞼投下一排陰影,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他反握緊,帶動著她一點點動作,然後鼻尖貼在她的耳廓,怎麽不繼續了?於是她慢慢跟著他動,仰頭又去吻他,他呼吸迅速發燙,唯有舌尖那一點涼,最後他難得欠揍地在她耳邊低聲說:那也不給,這樣也不給,你找不到的。
    她真找不到,因為她從來不開冰箱,以前自己家冰箱偶爾還會往裏頭塞幾瓶水,現在房東一日三餐都喂到她嘴裏,她當然不記得開冰箱。
    這會兒屋內幾人各司其職,氣氛倒也沒想象中尷尬,隻見唐湘把茶幾上的東西收完出來,給俞人傑放腳,俞人傑毫不避諱、專心致誌地拆自己的假肢,甜筒正拿著他拆下來的假肢,給自己的玩具火車頭充電……
    “差不多得了,你別給我充沒了,這兒沒輪椅,你讓老爸等會兒抱著腿跳回去嗎!”俞人傑架著腿剛說完,大咧咧轉頭看一時怔住的李映橋,“坐啊。”
    這誰坐得住,太魔幻了,她都不知道該露出什麽表情比較合適。
    俞人傑從前覺得李映橋沒心沒肺,這麽一對比,還是甜筒更沒心沒肺一點,他殘腿放在沙發上,大咧咧地把那條好腿架在茶幾上,說:“習慣了,母女倆一個賽一個,你唐阿姨有次在路上還讓我把腿拿下來,我說幹嘛,她說手機沒電了,沒拿我當燒烤架子,我都謝天謝地了。”
    話是這麽講,他自己也玩得不亦樂乎。有時候看路邊撿垃圾的老太太踩易拉罐踩得費勁,他走過去磅磅兩腳,給人踩得扁扁的,丟下一句“不用謝”揚長而去。老太太感恩戴德,每次看見他都要給幾顆水果,他也吃,雖然知道是她撿來的。
    俞人傑覺得很有意思,這樣的事兒他從前也常做,但人家對他沒有這麽感激,甚至有些人會覺得他假模假式。早年不少報道都致力於抹黑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他,甚至曾有人說他兒子被綁架是自導自演。
    如今他不過少了一條腿,哪怕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收獲的善意比從前多得多,這也是俞人傑永遠不可能有的待遇。
    哎,做人還是不能太完美。小鬼,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行吧,無論是做從前那個叱吒風雲的木頭大王俞人傑,還是現在這個沒有腿的俞人傑,我的快樂,你不懂。他說。
    “……既然這樣,叔,我也直說了。”李映橋從進門開始,幾次欲言又止,這會兒終於忍不住指著茶幾說,“咱能把腳從茶幾上拿下來嗎,我和俞津楊會在這工作。”
    “…………哦。”
    挪下來之後,“不是,這誰家?”
    ***
    茶幾空了一塊出來,吃完飯,俞人傑大致和她聊了聊他對木玩和景區聯名的想法,聽到李映橋說李伯清要退出,倒也有些錯愕,“還是你們這些小年輕厲害啊,李伯清那是個栽到坑裏的爛蘿卜,竟然還能被你們拔出來,他肯放手,那事情就好辦很多。”
    李映橋點頭,小畫城以後就是Convey資本進駐,她其實不太想李伯清賣給Convey,畢竟有過前科,那時李伯清還在,她沒想那麽多,也不抱什麽希望,無非就是爛在資本手裏,或者爛在李伯清手裏的區別。但如今不一樣了,於是她剛想問俞人傑,叔,你有沒有再創業的計劃。
    唐湘瞥了眼時間忽然說:“時間到了,甜筒,把媽媽手機拿過來。”
    “好嘞!”小甜筒立馬從地上站起來,裙子原地旋成一朵花兒,轉身把插在他爸腿上充電的手機拔下來,放到茶幾中間,小手撐在茶幾上,“是哥哥要打電話了嗎?”
    “俞津楊?”李映橋一愣。
    “津楊手機被節目組沒收了你知道吧,他請不出假,連個電話都不讓打,那個遊總說隻允許他往家裏打一個電話,而且還要在攝像跟拍的情況下。”
    李映橋心說,其實也可以不打這個電話,四十天過挺快的。話音剛落,電話就響起來,唐湘看了李映橋一眼,“喂”了聲。
    電話聲音熟悉,喘氣聲有點大,俞津楊似乎剛結束一輪比賽,俞人傑說:“怎麽累得跟牛一樣,沒給你吃飯啊?”
    話音剛落,甜筒也想說話,揮著小拳頭示意,急得差點把火車頭塞嘴裏,李映橋忙給她拉出來,“不能吃這個。”
    “嗯?誰?”
    “我。”
    “你啊,你怎麽在我家呢。”那邊笑了聲,明知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