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第一百零二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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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人果然是看不見未來,才能站在未來裏。
如果剛剛在拍大合照的時候,俞津楊知道一會兒回家要麵對什麽,他就不可能站在這裏聽她講這些屁話。
“你再說一遍,你要看什麽?”他剛把兩位老師送回去,後腳跟著李映橋進門,手還搭在門把上,是不可置信的。
李映橋踢掉鞋子,一隻翻了,她彎腰去撥正,語氣理所當然:“我又沒說原諒你了。”
“……你剛答應我的求婚。”俞津楊低頭睨她。
“兩碼事,我一碼歸一碼的。”
俞津楊瞥她,把門關上說:“咱小學的八榮八恥你是不是隻學了八恥。”
“俞津楊,剛求完婚就變臉,開始攻擊我的人格了是吧?”她把鞋子擺正,直起身瞪他。
他懶散地靠在鞋櫃上,從善如流地學她耍無賴調調:“有嗎?你橋女士的人格獨立得不都單開去流浪地球了嗎?我哪瞄得準。”
“你瞄得準,你瞄得最準。”她又湊上去涎皮賴臉地說。
“……”
俞津楊裝作聽不見,上樓換衣服去了,等他洗完出來,李映橋還坐在樓下客廳,不知道在搗鼓什麽,他從二樓的樓梯口探過腦袋來瞧她。
還在生悶氣。
他冷聲:“李映橋,上來。”
樓下的人果斷拒絕:“不要。”
俞津楊試圖威脅:“那我鎖臥室門了。”
李映橋還在堅持:“我就要看貓片。”
晚上看到孫泰禾的擦邊舞,有點勾起她的好奇心。
她本來就隻是逗逗他,但看他如此抗拒,反而激發出了她的勝負欲,現在是真的很想看俞津楊跳擦邊舞。
他堅決:“……沒有。”
“你可以。”
“我不可以。”
“泰禾的擦邊舞,你知道嗎,屏南看得居然是SSSSVIP版的。”
她很是羨慕。
“那你看她的。”
“真的可以嗎?”她竟然有些興奮。
樓上的聲音驟然冷下來:“李映橋,今晚你還想睡覺嗎?”
她理直氣壯說:“所以我這不是讓你跳嗎,我又沒去找屏南蹭會員,喵喵,我想你關照我。”
話音剛落,乍一抬眼,驀然撞進樓梯上男人的眼睛裏,他剛洗完頭,發梢還濕著。極黑的發色,修剪幹淨利落,有幾縷碎發隨意地耷拉在額前,襯得眉目更深刻,五官硬挺。和重逢時那蓬亂糟糟的小卷毛已經判若兩人,這半年他也瘦了很多,人瞧著更鋒利,眼神也更銳利和難馴。
他不好講話時,高典和妙嘉都說過俞津楊冷臉其實很凶,少年時就若有似乎地散發著壓迫感,更別說如今快三十,那是完全來自冷峻熟男的壓迫感。
但李映橋從沒覺得,從小就覺得他像隻矮腳拿破侖,很是貌美。
妙嘉那時就說過橋是無可救藥的顏控,隻要長得帥就行。
沒辦法,俞津楊的臉從小到大真的沒輸過。
晚上當然還是摟著睡了,他隻要不說話,就那麽一盯她,李映橋也隻能歎了口氣,乖乖從沙發上站起來。
“喵喵。”她窩在他硬邦邦的胸膛裏,被一股熟悉的男性氣息裹住很是安心,昏蒙間呢喃著,身體習慣性地蹭了又蹭,“抱緊點。”
他下意識胳膊收緊,牢牢地把人箍在自己懷裏。李映橋感覺自己要被他嵌進身體裏,直到她喘不上氣,又嫌:“太緊了,俞津楊……”
他也不鬆,貼在她耳廓吻了下,聲音悶在她頸窩裏,“不夠。”
俞津楊低頭下去,“親親我。”
李映橋今天有點累,但還是鑽出腦袋來吻他,舌尖熟門熟路地撬開他的。俞津楊這次沒閉眼,睜著一雙深邃而明亮的眼睛,看她慢條斯理地和自己接吻,看她最後的理智如浪潮被卷走。
下一秒,他翻身把人壓在身下,不容拒絕地加深地這個吻,手嫻熟地去了其他地方,隨即架起她的腿搭在自己的胳膊上,而後弓起背埋頭下去。
李映橋手指緩緩插.入在他的發間,指尖不自覺緊繃。沒撐多久,被洶湧而至的浪頭打翻,眼前忽而就炸了白,像一艘在狂風驟雨中被掀翻的小船。
她喘息著,靜靜看著他。
他也不說話,靜靜看著她,嗯?似乎問她還要嗎?
她搖頭。這一輪結束,俞津楊什麽都沒再做,又把人緊回懷裏抱著,連同棉被一起牢牢鎖在自己懷裏,不等她睡著,俞津楊低頭在她發頂、額頭上一吻又一吻、近乎固執地親著……
洗澡不要再哭了。
安眠藥別再亂吃了。
想我了就打電話。
手機永遠為你開著。
有空和我說說你在北京的事好嗎?
我不想再從張宗諧嘴裏聽到。
我會吃醋到發瘋。
你不會想見到我發瘋。
高潮過後的女人意識像一團浸了水的海綿,睡意沉沉。
俞津楊隻低頭捏捏她的臉,“李映橋,橋橋,橋寶。”
“幹啥。”
他笑出聲,李映橋在特別困的時候,如果你逗逗她,她可能是因為以前上課打瞌睡被抓包過太多次,每次在她快睡著的時候,突然叫她一聲,她都心虛,然後特別大聲地回應你,表示她沒有在偷懶睡覺。
俞津楊再次把頭埋進她的頸窩裏,想到兩秒前那句“幹啥”就忍俊不禁,因為這會兒她已經睡死了。
怎麽這麽可愛,還跟小時候一樣,一心虛聲兒就大。
這麽可愛的小人也要去上班呢。
他彈彈她的睫毛。
***
李映橋一周後的高鐵回北京,俞人傑給她精心定製的橫幅被李映橋頭皮發麻地強烈否決,她在電話裏幾乎頭搖掉,雖然俞人傑看不到。而一旁的俞津楊仿佛生怕她真把腦袋搖下來,伸手去托她的下巴,自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因為他是見過橫幅上的字,李映橋看到絕對會炸毛。
掛斷電話,李映橋還是聞著味來問他,坐在他腿上問橫幅上麵到底什麽字。
俞津楊裝作聽不見,靠在沙發上轉移話題,問她:“要不要看貓片?”
李映橋當然瞳孔地震了下,然後一把捧住他的臉,眼睛瞬間像隧道裏的探照燈一下就亮了,“你真的願意滿足我了嗎?喵喵,我真是太幸福了。”
瘋狂地比心比心。
等她興高采烈地回頭,是《黑貓警長》——
身後的人憋笑憋得胸口悶悶發震,李映橋回頭就是一拳,他驀然吃痛,嘶聲連連。
“別裝。”
“不是啊。真疼,之前掛外牆上,胸口的傷剛結痂。”
李映橋忙撩起衣擺一看,“你怎麽不講啊。”
看她心疼了,他又好了,欠了吧唧。
“俞津楊!”
“哎!到。”
“3、2、1——”
後腦勺果然重重一擊。
然而,不遠處真的有警長忙得焦頭爛額。
警局燈火通明,肖波辦公室的門被警員推開,警員眼神躊躇說:“肖隊,錢東昌說他要看個動畫片。”
肖波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煙,指尖的煙灰積了老長一截,眉頭緊鎖著回頭瞥了警員一眼又一眼,似是沒聽清他說什麽。
警員硬著頭皮又重複一遍,確定他沒聽錯。
這個階段被拘留的嫌疑犯,提出比這更離譜要求的,肖波也不是沒見過,有個變態還讓他們把他老婆找來,陪他一起坐牢的。這些變態的腦回路要是正常,又怎麽會走上這條路?
肖波頭也不回:“給他看。”
沒等人出去,他看著窗外的樓宇,燈火在黑夜中逐漸熄滅,又補了句:“他要看什麽?”
警員說:“他要看名偵探柯南的985集。”
等半小時後,肖波電話打到看守的值班警員那邊,“看完了?”
“看完了。”
“說什麽了?”
“罵人了。”
肖波一愣,“罵誰?”
警員:“他叫了個名字,浴巾什麽。”
“俞津楊?”肖波提示。
警員說對對,然後原封不動地複述一遍:“他說,‘俞津楊你個狗日的’。”
肖波很快從俞津楊那裏得到了答案。
俞津楊當時正和李映橋從李姝莉的刮痧館回來,李姝莉弄了很多養生枸杞茶讓李映橋帶去北京,兩人當時正大包小包從川明街往家走。
俞津楊一手牽著李映橋,另隻手拎滿了李姝莉硬塞的大包小包。電話響起時,他騰不出手,朝著李映橋歪了歪頭。
李映橋會意,熟門熟路地從他褲袋裏摸出手機,舉到他耳邊。俞津楊一聽對麵的話,聲音帶著明顯的揶揄:“他是不是看柯南了?”
肖波說:“985集。有什麽問題嗎?”
他笑了聲,985集能有什麽問題。
當初梁梅沒收李映橋一本柯南,俞津楊就給她默默又買一本,到高中亦如是。但其實他自己一本都沒看過,李映橋生怕他幹那種在第二頁上就標注這人是凶手的缺德事,根本不允許他拆塑封,必須是全須全尾地從他手裏拿到。
他是在芝加哥留學,確切來說,是工作之後,才開始補柯南的動漫,一集不落全補完。
看到985集,柯南在修學旅行中和小蘭確認關係。
他在那個異國的深夜,盯著一閃而過的字幕,忽然想起李映橋。
那一集的更新時間是2019年的1月份。
那時她還在北京上大學,也許從圖書館剛趕完作業,回去就迫不及待打開看了,也許在和舍友吃飯時就打開看了,她以前高中經常一邊吃飯一邊開著柯南當電子榨菜。
有時候梁梅瞪她,她就瞪他,不解氣還得給他一掌。
俞津楊那時也不慣她了,不讓她再碰自己的後腦勺,沒辦法,高中需要用腦的時刻太多,他自己都覺得時間緊迫,隻有她還懶洋洋,一副天永遠塌不下來的樣子,塌下來也是高典這個最高的先頂著,她當然不慌。
肖波掛斷電話,錢東昌隻是被耍了,惱羞成怒而已。
兩人沿著川明街往家走,路燈一路流淌到盡頭,光源下有撲棱的飛蛾,偶爾有幾隻撞進燈罩裏,便被釘死在裏麵,但仍有前仆後繼的飛蛾。
這條路他們從小走到大,俞津楊小時候經過這裏一般都會加快腳步,怕李映橋又纏著他去鄉下捉小龍蝦,他潔癖不算重度,隻是不喜歡把自己弄得髒兮兮,而李映橋從小就不怕這些,她屬泥鰍的,從小就愛鑽泥塘。
“你還記得,那次我媽看你身上都是泥腿子,把你拎回家,你在我家洗澡,沒衣服換,我媽拿了我的衣服給你穿。”
李映橋:“幹嘛忽然提這個。”
“你當時一直抱著我衣服聞了又聞,你說,喵喵,你的衣服好香好香——”
“俞津楊,你欠抽是吧!”李映橋一把捂住他的嘴:“說這個,搞得我從小像個變態——”
他笑出聲,熱氣嗬在她的掌心,低頭看她說:“不是,那件衣服你一直沒還我——”
李映橋想起來似乎是有這麽個事兒,“好像給我媽媽洗壞了,她本來想洗洗給你送回去,誰知道你這少爺的衣服碰都不能碰,她用刷子刷了兩下,結果就拉絲了,她不是找唐湘阿姨說了嗎?難道我媽媽沒給你賠嗎?”
“說了,我媽說算了,但我說讓她賠,那是我當時最喜歡的一件衣服。唐湘女士當時很無語地看著我,她說明年你就不喜歡了,因為明年你長高了,就穿不上了。”
李映橋靜靜等他下文。
“我也這麽以為,靠了啊。誰知道,那時候一年都沒怎麽長個子。”
他幾乎是第一次笑著罵了句,目光清亮幹淨,笑出氣音,好半晌沒聽見他的聲音,就那麽綿長地看著她。直到他站定,舉起兩人從剛才牽在一起就沒鬆開過的手,給她頭發順到耳後,指尖順著耳廓往下滑,在她耳垂上捏了捏,聲音也低下來,話鋒一轉:“能跟我講講你在北京的日子嗎?”
李映橋一愣。
……
兩人刻意放慢腳步,李映橋從自己進入convey的入職培訓開始說起,看得出來,那時候她還是鬥誌昂揚,講到最開始打錯會議文件被張宗諧罵得狗血噴頭時,她眼神裏都還是笑著,絲毫不覺得窘迫。
那時候膽比天大,老虎屁股也敢摸,天天和市場部幾個渾水摸魚的老資曆嗆聲幹仗,張宗諧就是拿她當槍使,李映橋也樂此不疲,絲毫不介意,她整頓職場來的。
那時她真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世界。
或許命運的高光曾給她暗示,讓她以為自己的人生注定不凡。
然而,然而。
小畫城這半年,她才意識到——
其實相比較窮極一生追求的東西,勇氣、意誌和愛,其實都是我們的本能。
隻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東西,好像正在被後天建立的規則逐漸打破,也逐漸忘了,勇氣、意誌、愛,才是我們最唾手可得的東西,你想,你就有,你不想,你就再也站不起來。
而在高光和平庸之間,其實也是繁瑣無度的日常和一顆寵辱不驚的平常心。
……
李映橋一心要把他拐去北京:“喵喵,你知道嗎?後海邊上,有一隻三花,它居然會跳breaking!”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