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聿也沒想到，護士會進來。
    他撐著雙臂坐起身。
    倪霧對他說，“你讓你助理過來，我要回去了。”
    他忽然喊著很悶，然後重新躺在病床上蓋著被子蜷縮成一團。
    倪霧看了他一眼，立刻拿出手機撥了一下昨晚上的號碼。
    宋琛很快就接聽了。
    “倪小姐，是的，我要出差，臨時工作變動，我現在已經往機場趕了，最早一班飛往鬆城的飛機。”
    倪霧坐過，最早一班濱城飛往鬆城的飛機，而且她這三年，坐了很多次。她知道宋琛受命於躺在病床上的人，什麽最早一班飛往鬆城的飛機，她在電話裏麵，平靜的咬牙提醒宋琛，“原來宋助理已經到機場了，那可要再等三個小時了。”
    那邊的宋琛不說話了，知道露餡了。
    倪霧掛了通話，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身影。
    裴淮聿被她看的有些心虛，但是他依舊捂著腹部，呼吸沉重，雙眸虛弱的半合。
    輕哼出聲。
    倪霧看了他好幾分鍾。
    然後伸手，抓住他的大手，往上移動了一下，他原本按著腹部，現在她握住他的手，按在胸口的位置。
    她說，“喘不上氣胸悶應該按這裏。”
    裴淮聿麵色依舊蒼白著，“我胃也疼。”
    “你別說話了。”倪霧聽著他的聲音，她抿了一下唇角，沉默了一會兒補充，“你聲音真難聽。”
    裴淮聿不說話了。
    眼皮垂了下，側躺在床上。
    餘光看著床邊的身影。
    倪霧坐在床邊的陪護椅上，給助理小汶又發了幾條微信消息，她今天應該是沒法去公司。
    空氣，寂靜無聲。
    倪霧坐在陪護椅上，看著手機，看了一下女兒的班級群，又看了一眼公司群聊，查看自己有沒有漏掉的消息。
    病房裏麵，男人呼吸的聲音有些重，他側躺著似乎是舒服一點。
    倪霧看著時間，歲歲現在應該睡醒了，床頭的鬧鈴是六點50分，她起身準備出去給女兒打一通電話，讓她留意校車來的時間，冰箱裏麵有牛奶，她現在訂餐，20分鍾後會有外賣小哥把早餐送到公寓前台中心，公寓管家會送上去。
    她給歲歲訂了一碗雞湯小餛飩。
    但是誰知道，倪霧剛剛站起身。
    床上的人悶聲幾聲，仿佛哪哪兒都很疼。
    倪霧起身的動作，仿佛是按下了裴淮聿身上某些疼痛開關一樣，隻要倪霧走，他就悶聲渾身止不住喊疼，這裏悶那裏疼的。
    咳嗽聲一聲比一聲大，一邊咳著一邊捂著胸口麵色蒼白帶著潮紅仿佛要喘不上氣了。
    倪霧隻要坐下，裴淮聿除了呼吸微沉一些外，仿佛渾身也不疼了，哪裏都舒服了。
    倪霧瞪著他。
    然後坐在陪護椅上，給歲歲打了個電話。
    歲歲問，“那媽媽你現在在哪，什麽時候回家，我已經換好衣服洗漱好，也給土豆喂了狗糧留了水，但是罐頭我打不開。”
    或許是因為病房裏麵太安靜。
    裴淮聿聽到了女孩的聲音。
    他的唇角彎了彎。
    然後他聽到女人輕柔的叮囑聲。
    “媽媽在外麵…工作，加班。晚上的時候給你帶喜歡吃的那家甜品店的藍莓泡芙，坐上校車的時候記得用手表給媽媽發條消息。”
    “嗯，知道了媽媽。”
    餘光中，他抬了一下薄薄的眼皮，看著倪霧叮囑的時候溫柔的神情。在這一瞬間，他確實感受不到身體上病理的疼痛，隻有麻麻的感覺，他心裏有些苦澀，沒有他，倪霧跟女兒也生活的很好。
    就像她說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終有一天，會忘記以前的不快樂。
    她不恨他，更不會帶著恨過一輩子。
    他也不想她恨自己，但是更怕她忘了自己。
    上午九點左右，醫生來查房，不是昨晚上那位年齡稍微年長一點的，一位年輕的醫生。叮囑了倪霧幾句，傷到了喉嚨食管，加上急性胃炎，胃粘膜充血。喉頭水腫，難免這幾天會有吞咽困難，疼痛，聲音嘶啞。
    讓家屬隨時留意，一旦出現呼吸困難及時喊醫生。
    倪霧坐在病床邊，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是居家的粉色睡衣，但是幸好款式簡單不花哨，她平時外穿偶爾拿個快遞在樓下遛狗也會這麽穿。
    她沒有帶充電器，手機還有百分之25的電量。
    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
    他的唇起皮，幹涸，倪霧想起護士說過六個小時之後可以適當喝一點溫水。
    她左右看了一眼，昨晚上來的匆忙。
    她來到了護士站，借了個一次性紙杯倒了一點溫水，又拿了兩根棉簽。
    把紙杯湊到他唇邊。
    裴淮聿倒是很配合，喝了一小口。
    但是吞咽的時候，表情明顯的變了一下。
    喉嚨裏麵有什麽堵住一樣，血腥氣往上湧，如鯁在喉實體化的出現在他身上，這一口水，吞的好像不是水。倒像是吞進去一顆石子，跟昨晚上的感受一樣。
    此刻吞不下去，含在嘴裏，他嚐試著用力往下吞咽了一下。
    疼痛撕扯著喉嚨，水流沿著胃食管往下滑的時候，像是吞玻璃，這一口水終於咽下去一點，又好像有人在他的胃裏攪了一下。
    裴淮聿的神情變了一下，倪霧看到了，以為他想把這口水吐出來，把紙杯湊到他唇邊讓他吐在裏麵，她重新去接一杯水就好。
    裴淮聿一把推開了她，起身快速的往洗手間走。
    他的胃裏沒有什麽東西，昨晚上早就吐完了，又洗了胃。
    所以吐出來的隻有混合著血絲的粘液，他快速的按了衝水，衝幹淨，然後直起身，血絲混合粘液很狼狽的從他唇角垂下去一點，拉成一道血色的細絲長線。
    他沉著臉，快速的抬手擦掉，手背有些抖。
    馬上漱了漱口，洗了一把臉，直起身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倪霧端著一杯溫水，靜靜的站在洗手間外看著他。
    裴淮聿往外走，跟她對視。
    他又恢複了平時那副樣子，從表麵上看，除了臉色蒼白一點，瘦一點，好像沒什麽事。
    他甚至還扯著唇挑了一個弧度。
    “裝的，其實沒什麽感覺，你要是再被我騙了就去下載個反詐APP吧。”
    他走到倪霧身邊，微微低頭，“你再喂我喝一口，我好渴。”
    倪霧想起他剛剛那副樣子，沒想到一小口水讓他吐出這樣。皺著眉，側開身走到床邊，把一次性紙杯放在了床頭櫃上。
    又重複了這句話，“你不要說話了，你聲音真的很難聽。”
    像是砂紙一樣。
    刺的倪霧耳朵疼了。
    醫生都說讓他不要說話好好休息，他怎麽就是不聽醫囑。
    裴淮聿不說話了，重新躺在床上，主要也是沒什麽力氣，好像剛剛嘔吐之後，把渾身的力氣也吐完了。
    閉上眼睛側過身，平躺著喉嚨裏麵的異物感很強，側著身舒服很多。
    他想咳嗽，又怕自己咳起來沒完沒了。
    他是想讓倪霧可憐可憐他，留下來，但是真把自己這副狼狽的慘樣完整的曝光出來，他麵色上也掛不住。
    忽然唇邊有什麽濕潤的東西碰了一下，裴淮聿睜開眼睛，倪霧用棉簽蘸著水幫他潤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