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野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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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潤了墨似的青瓦簷嘩嘩拉拉墜落雨珠如簾,打在老舊吊腳樓下碧翠的芭蕉葉上。
    脆亮碰擊聲媲美琴音悅耳。
    張卻收回一直盯著木廊盡頭房間的惘惑視線,轉眺樓下不遠滔滔赤浪。
    一個青年男人過來,他故作輕閑說話:“三哥,你信世上有神仙嗎?”
    顧辭安淺淡笑了笑:
    “我信妖魔鬼怪遍地,也信不起世上有神明。不然,我怎麽到現在也找不到女朋友!”
    “切,”張卻白他一眼,無奈,“你少天天泡店裏跟那些玻尿酸網紅鬼混,正經認識個女孩,能沒有女朋友?上回伯娘讓你去相的那個搞科研的,我看就不錯,冷豔大氣,收的住你。”
    “母胎單身三十年,你不覺得很詭異?噯,算了,不說這個,開門就看你站這不動,起來不去吃早餐,想什麽呢?”
    張卻側眼瞄了瞄白色睡袍裹著健美身材的男人,繼續茫然地看赤紅如霞的奔流:
    “你說,這赤水河的水為什麽是紅色的?”
    顧辭安濃眉一抖,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清俊乖雅的堂弟:
    “張二少爺,你大學畢業兩年了吧,怎麽能問出這種九漏魚的傻問題呢!”
    “赤水丹霞紅岩泥沙不知道?”
    “這赤水河之所以會變成眼前這樣詭異的漿紅色,是因為一到這種大下雨天,大水衝刷紅石岩層裹帶泥沙形成。”
    “該不是這幾天聽那些當地人和帶遊客的那些野生導遊東扯一句西編一句,懷疑科學,轉信怪談啦!”
    “什麽龍打滾龍翻身攪渾了水,還有紅軍烈士渡赤水拋灑的鮮血,那都是淳樸人民對神奇力量的祈望和英勇戰士的嘉讚,是一種生活信仰,與眼睛看到的東西沒實質關係。”
    張卻當然知道地理地質基礎科學,仍還是說:
    “科學不可辯,但傳說更引人遐想不是麽。”
    “嗯……,所以呢?然後呢?”顧辭安攤手聳肩,碩大胸肌蹦蹦跳,輕佻問。
    張卻:“聽說幾百年前,這條河並不叫赤水河,而叫赤虺河。”
    “河裏盤踞著一條虺獸,那虺頭大如鍾鼎,身長百十丈,鱗片烏黑發紅,一有行船經過就興風作浪,把人卷進水裏吃掉。”
    “後來不知是哪路神仙路過,恰好遇上它又發惡掀船,於是飛身入水與那虺**戰,雲卷浪滾了三天三夜,神仙終於殺死了虺,虺的血染紅了整條河。”
    “從那時後,每逢雲沉浪起的大雨天,河水就會變得殷紅,場景跟虺死那時一樣嚇人,但好在行船一直無災無厄。”
    “後來,”說到此,張卻下意識目光又移向樓廊盡頭那間屋,沉吟兩秒才繼續,“人們慢慢忘了虺這回事,叫著叫著,就把赤虺河改叫成了赤水河。”
    臉色有些沉重。
    顧辭安看著二哈性格堂弟臉上難見的嚴肅,不自在地撓了下頭發。
    質疑說:“虺?百十丈?三百米?神仙?這又是哪一版地方傳說?有人見過?”
    “雖說入鄉隨俗,更要尊重本地文化,不要對某些不切實際的言論發表意見,但也不能信是事實是不是?”
    “二叔讓我陪你來接你幹爺家的女兒,你一大早的不帶人去吃飯,在這兒看洪水想神仙想妖怪,你怕是想成仙!”
    “哎,”顧辭安遙遙望了樓廊盡頭一眼,鬼搓搓湊近張卻肩畔,“你昨天接回來的那個女的,真是二叔的幹妹妹,你幹姑姑?”
    “昂。我昨天不是跟你說過了。”
    “我怎麽沒聽說二叔還拜過什麽幹爹,還是這種深山旮旯裏的人。”
    張卻瀅亮的眼光一閃,單眼皮抖地差點跳成雙眼皮:
    “早些年來貴州旅遊時拜的吧,我也才聽說,不是很清楚。”
    “我爸那脾氣,整天看我不順眼,會心平氣和坐下來跟我慢慢拉家常?”
    “他隻會說:‘張卻,你成年幾年了,還整天遊手好閑的,你要不想進我單位做事,就去你媽公司裏幫忙。看看別人家孩子,一邊讀書一邊打工養自己,你呢?左手吃右手喝,錢怎麽來的也不關心,不上進的東西。’”
    “接人這事也是,沒頭沒尾沒根沒由的就跟我說他有一個幹妹妹無親無靠,獨自在山裏生活幾年了,讓我來接到家裏去照顧。”
    “我還問呢,他什麽時候冒出個幹妹妹,這妹妹還……尊貴、高貴、腳不能沾地,手不能拂塵,想找依靠自己不會上門,要我親自來接。”
    “我爸怎麽說?‘死小子,你敢對老子有意見,麻利收拾東西滾出門,自己到外麵討飯去。’”
    “三哥,我不跟你說了,我去看我那……天降的姑姑醒沒醒。”
    張卻眼珠一轉,轉身走了。
    步子匆急,怕人看出他什麽端倪似的。
    將到盡頭房間,長腿大步趕忙收斂,弓腰在門邊鬼鬼祟祟聽了會兒,小聲說了句不知什麽,輕聲才開門進去。
    高官幼子,豪門九代,平日都是別人對他恭恭敬敬點頭哈腰,怎麽從大山裏接了個不知什麽了不得人物出來,就奴仆成這慫樣了?
    顧辭安眉擰成川,不能理解,無法苟同。
    前天早上,張卻說他深居山林的幹姑姑可能有遺傳性精神病,又沒見過大世麵、大陣仗,人多了去怕嚇到她,自己背了個包就進山去找人。
    態度堅持得很,二十二三年來連省都沒出過,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和自信。
    大雨濃霧的天,洪水滑坡什麽的隨時可能發生,一個人進山多危險,大家擔心得要死。
    晚了想跟去還沒個方向。
    好在昨晚他終於回來了,還帶著他那個可能有精神病的姑姑一起,同行十幾個主隨這才放心。
    隻是……
    張卻昨夜頂著雨回來,把他姑姑護得嚴嚴實實,大夥連她麵都沒照過,也不知是個什麽模樣。
    雲貴川高原,半原始山地,風吹雨磨的,肯定是不能看。
    五十歲老頭的幹妹妹,怎麽想應該也是四十左右的人……
    嘖嘖,顧辭安渾身一冷,不敢多想。
    感覺早晨的河風格外激人,轉身躲進房間。
    這是丙安古鎮臨河的一家吊腳樓民宿,前廊望水,後窗觀園。
    張卻剛摸進的這間客房與其他的都差不多陳設,廳臥隔牆,頭頂腳下均是原木風格,窗簾幔子一水的白棉紗。
    左手邊木格玻璃窗,潔淨透亮,遠遠看去,當年紅軍渡河的雙龍橋上遊客蠕蠕可見。
    張卻躡手躡腳至門開右邊的臥房,附耳門上,提起一口氣,溫和至極地問:
    “那個……,我是張卻,昨天帶你回來的人。我可以進來嗎?”
    “……”
    “吱——”
    門輕輕響了聲,張卻往小開的門縫探進顆帥氣腦袋。
    微卷烏黑的發一根不敢亂揚,本本分分保持乖乖的狀態,跟主人一樣一樣的。
    清新雅致的白帳床上沒人!
    張卻醞釀好的沉穩心弦不由又緊了緊,視線往屋裏到處掃描。
    嘩嘩嘩……
    漾動的水聲從浴室傳出。
    “你過來。”清泠的女聲緊隨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