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換個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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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她確實在師門裏吃了不少苦頭,但杜玉書從來沒想過要換個師門。
    一來,她吃過什麽虧,多半很快就報複回去了,是以多年來心中並沒有積攢太多怨懟,頂多是有氣而已。
    二來,師門有哪裏對不起她嗎?好像……也沒有?
    杜玉書每每想起這個問題,少不了有點茫然。
    她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十三年前魔教大舉進犯中原,師門奉浦都領主號令,圍剿當時還是魔教第一大宗的金光明。便是於亂軍叢中,師父杜崇白撿到了她。
    當年被魔教殘害的平民百姓那麽多,她的生身親人或許便是其中幾個,如果不是師父帶她回了師門,她如今該是個什麽光景?
    有可能是像小六他們一樣,冰天雪地裏連雙鞋都沒有,也可能根本就沒活下來。不管怎麽講,她如今衣食無憂還能讀書習武的日子,都是師父給她的。
    杜玉書歎了口氣,解釋道:“雖然我總跟你們倒苦水,但我師父其實對我挺好的。他就是嚴了點,不太理解我,可確實是個好人啊,我小時候,他還給我縫過練功服的袖子呢。我每個月都挨訓挨打,他好歹是個玉印長老,有這麽個徒弟,肯定很臉上無光,看見我就煩也正常……”
    她越說,聲音越小,講到最後,人已經開始發呆了。
    或許這回鞭子打得太痛,隻有如此渙散精神,才能稍作抵抗。
    屋內孩子們都放輕了呼吸,老道等著她說完,雙目沉靜地注視著,道:“你師父究竟是不是個好人,或者對你到底好不好,其實並不重要。”
    “那什麽事重要?”杜玉書不解。
    說實在的,她也不覺得自己離開了決一劍氏能有什麽更好的出路。
    決一劍氏專出名門子弟,也隻收名門子弟,她能因為一個孤兒的身份進得內門,成為長老的嫡傳弟子,本身就是非常大的造化,何況師父還是個好人。
    那麽就算同門是幾隻癩蛤蟆趴腳背的東西,也並非完全不可忍受吧?
    “這我就必須要跟你講一句我的老本行了。”
    老道故作高深,出口的話卻有幾分嚴肅,“一個人無論是好人還是壞人,隻要妨了你,那他就是小人。”
    “……”
    杜玉書低著頭,沒吭聲。
    “小人也可能曾經是貴人,貴人也可能曾經是小人。你不要被一時的表象迷惑,容忍某種不利於你的消耗發生。你師父固然是個好人,江湖聞名的君子,可他根本就不相信你。
    我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至少從你經曆的事情來看,他對你的態度始終是防範大於關愛,就像是人養了一條狼,哪怕極盡全力想把它養成狗,卻還是打心底裏覺得它是一條狼。
    因為不信任,所以才嚴苛到不近人情,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釋。”
    孩子中,那個被大家叫作小屠戶的男孩道:“可是離開決一劍氏,杜玉書還能去哪兒啊?”
    是啊,離開決一劍氏,杜玉書還能去哪兒?
    她十三歲了,早過了開蒙的年紀,唯一會的也就是點三腳貓的劍法,想轉投別派,要麽實力超群,要麽後台夠硬,這似乎都不是現在的她能做到的。
    當今天下,全民尚武,似她這般沒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無不削尖了腦袋往武林門道裏鑽。她運氣好,已經進來了,如果要走的話,下次運氣還能這樣好嗎?
    老道沒接話,留給杜玉書自己想。原本,孩子們以為杜玉書都還會再考慮一下,一時沒人說話。然而很快,原本垂頭喪氣的杜玉書決心道:“行,我走!”
    她固然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可捫心自問,她並不想一輩子待在門內。縱使衣食無憂,能做外人眼中風光的名門弟子,又怎麽樣呢?她無比清楚自己的處境。
    同門們不喜歡她,師長們又出於不知名的原因防備她,名門大派又怎麽樣,她還不是什麽都學不到!
    與其過著這樣受人排擠的日子,一世不得長進,還不如撇開師門,回到自己該去的地方。她相信自己可以養活自己。
    “好!”
    外頭傳來一聲木柴倒地的聲音,是小六把剛抱起來的柴火一扔,衝進門來聲援,“我早看決一劍氏那幫人不順眼了,走就走!你找個地方練劍,我小六做工養活你,咱們自己當大俠,打他們嘴巴!”
    “你還真敢說。”杜玉書興致不高,哼哼道:“過完年再講,你先養我這幾天吧。”
    眼看就要除夕了。師父對她有養育之恩,年年除夕她都在師父身邊過,今年,就算要走,也該先陪師父把年過了。她想。
    不過這幾天就先不回去了,不想看見那幫人的嘴臉。
    杜玉書心裏到底還是有氣。
    小六那幾個孩子,都是家徒四壁的,收留不了杜玉書,她理所當然跟老道一起住。
    老道從櫃子裏翻了一身道袍給她。別說,老道這人成日裏沒個正形,懶得飯都隻吃一頓,屋裏亂則亂矣,東西卻都是很幹淨的。
    道袍洗曬過,疊得平平整整,還有點皂角味。杜玉書換下來的血刺糊啦的衣服,老道拿冷水浸了放在屋角,明天洗。
    杜玉書當晚裹著老道的道袍,跟老道擠一張破床。真要命啊。她背麵被鞭子抽得血肉模糊,不能躺,正麵一按就痛,硬床板上也不能趴,側著睡她又側不住。
    好在她每個月都被抽,已經有經驗了,問老道多要了一張薄褥子,一卷,壓在胸下,趴著睡了。
    睡到半夜,她開始發熱,出汗,醒不過來,含糊叫痛。
    老道起來給昏睡夢囈的杜玉書換了藥,擦幹淨汗。隻聽她夢中還在反複說著什麽“滾”“都滾開”“不是我幹的”“是他先動手的”……之類。老道隻覺得她可憐,想給她拍拍哄睡吧,這背還不能拍,於是給她唱淨心神咒。
    “太上台星,應變無停。
    驅邪縛魅,保命護身。
    智慧明淨,心神安寧。
    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唱了兩三遍,老道困了,打個嗬欠躺下繼續。
    說來也神奇,上了第二遍藥後,杜玉書就開始退燒,漸漸的夢囈也停下來,黎明時分她就睡踏實了。
    太累了,又受傷,睡得好沉,還是被剁菜聲叫起來的。
    篤篤篤,篤篤篤……
    她在睡眠中,習武之人自幼練就的敏銳五感仍然在發揮作用,隻覺得那剁肉切菜的聲音潮水一般,四麵八方無孔不入。
    好吵,好怪!
    “誰啊,大清早的要做國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