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斐然被廢過武功這件事，杜玉書沒能問個詳細，因為談一故說她們得趕在太陽落山前，去一個特別遠的地方。
    既沒有搭車，也沒有乘船，她們三個光靠腿走，走到太陽完全落山，夜幕籠罩，薄薄的百姓燈火也甩到了身後，談一故終於停了下來。
    眼前是一片小竹林，布了幾塊石頭，談一故過去在那幾塊石頭上檢查了一番，而後道“好了，沒人來過，咱們進去吧！”
    越斐然見怪不怪的樣子，卻在談一故準備帶她們進去的時候，說“等會兒。”
    談一故和杜玉書轉身看她，越斐然站在原地，興致懨懨，連眼珠子都沒動一下，對空氣道“這裏沒別人，你們還不出來。”
    杜玉書愣了一下，而後猛地警覺起來——有人跟蹤！
    過了片刻，暗處兩道人影遲疑地動了一下，從竹影繚繞的角落裏走出。是兩個青年男子，杜玉書初時隻覺得眼熟，細看一眼，立刻雙目圓睜，“你們是天音寺那兩個人！好啊，膽子不小，居然陰魂不散地跟到這裏來了！”
    來人正是同羅裕和渾亦古，越斐然曾經的八位大護法之二。他們在中原一心尋找越斐然，苦無蹤跡，但剛結束的濯纓大會陣仗太大，正巧把他們也吸引了過去，看見了露麵的越斐然。因擔心越斐然行蹤不定，他們貿貿然現身，隻怕越斐然拒絕以後他們又會失了線索，所以一路跟蹤到了這裏，打算先確定越斐然要在哪裏落腳。
    以他們對越斐然的了解，她一旦決定在哪裏住下來，那隻要天不塌地不陷，她是不會挪窩的。
    他們沒管杜玉書，徑直到越斐然身前半跪下來，“家中大亂了，請主君跟我們回去主持大局。”
    他們並不確定談一故和杜玉書的身份，所以在她們麵前對越斐然說話，還很懂事地有所保留，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越斐然家裏的傭人，叫她去家裏解決什麽麻煩的呢。然而談一故這個老朋友暫且不論，光是杜玉書，就已經能猜得出來他們說的“回去”是回哪裏去了。
    杜玉書一下有點緊張。她雖然不知道極樂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按照江湖傳聞，越斐然並不是自願退位的，現在顯然是極樂天裏又出了什麽狀況，導致新任的教主沒一個控製得住局麵，才派了這兩個人出來尋找越斐然。
    如果越斐然不同意，他們會不會對她們大打出手？他們已經知道了她們的目的地，會不會給談一故也帶來源源不斷的麻煩？
    如果越斐然同意……那杜玉書接下來是要一個人留在談一故這兒修複她的丹田，還是另有安排？
    總之這兩個人的出現，帶來的變數實在是太大了。
    越斐然冷笑了一下，“這跟我有關係嗎？”
    冷笑跟冷笑也是有區別的。有些人冷笑起來，你會覺得是在賭氣，是心裏有一口怨氣憋著，不痛快，所以陰陽怪氣，嘴上無所謂，心裏其實十分在意。
    但越斐然這種人冷笑起來，你能感覺到，她就隻是在嘲笑你。
    渾亦古和同羅裕身為她曾經的大護法，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一時臉上都有些掛不住，尤其是渾亦古，滿臉的羞愧，“主君，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隻要主君肯跟我們回去，我願意自領極刑。”
    越斐然還沒說好或不好，同羅裕先截口打斷道“這怎麽可以？！”
    極刑這個詞，在別的地方或許代表了很多不一樣的重刑，但在極樂天，它就隻代表了一種刑罰把活人封住武功、捆縛手腳，吊上蛇崖。拴住人的那根麻繩會隨著時間流逝，慢慢放長，崖底嗜血的毒蛇也會蠢蠢欲動地往上遊爬，直到麻繩放夠了長度，毒蛇夠到了人，而後要麽是被吸成皮俑，要麽是被啃齧成骨架，要麽是死於蛇毒後渾身青紫潰爛，變成一具惡臭的腐屍。
    無論是哪種結果，都把人內心的恐懼和肉體的痛苦放大到了極致，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在他們二人之前刺殺越斐然的另外六名大護法，就都死於此刑，是越斐然親手處置的。
    自從極樂天創教以來，教主身邊的八位大護法就一直是回鶻貴族八姓推舉的利益代表，這八個人看似唯教主馬首是瞻，實際上各自保護著自己背後的部族在教主身邊的話語權，共同維係著八姓之間脆弱的平衡。就是因為越斐然一連殺了六個大護法，才會導致極樂天的局麵徹底失控，八姓為了重新分配護法名額內鬥得水深火熱，新上任的教主隻要沒滿足其中任何一方的要求，就會被立刻暗殺！
    現在極樂天隻有兩個希望，要麽，盡快找到一個像越斐然一樣，能用絕對的自身實力彈壓住八部族的新教主，要麽就把越斐然請回去！他們努力嚐試過了，事實證明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找到第二個越斐然。他們兩個來到中原，可謂是肩負著穩定局麵的最後希望。
    可越斐然是什麽樣的性格，極樂天所有人都清楚，且不說她回去以後是否可以順利複位，就算可以，她接下來會做什麽也很不可測。如果在一切都沒安定下來的情況下，就要殺死渾亦古，從局勢上來說，又折損了一個可以幫助控製局麵的大護法，從感情上來說，同羅裕就要徹底孤立無援了。代價大，風險也高，渾亦古腦子不清楚就算了，他可不能任由渾亦古胡來！
    渾亦古沒有管同羅裕，他隻覺得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隻要能請教主複位就可以，“我罪過重大，怎麽處置都死不足惜，但請主君念在老主人的份上，跟我們回去吧！”
    老主人，當然就是仆固弘音了。這是活人的情麵用不上，把死人的情麵搬出來用了。
    越斐然看看他，又看看同羅裕，笑了，“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欠仆固弘音一條命，就得為你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跟這個話題毫無關係的杜玉書先打了個激靈。
    怎麽回事，她就這麽把仆固弘音的名字說出來了？不打算隱瞞身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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