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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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玉如幫門外的兩個夥計將匾額搬進來,掛到了大門口。
    在門頭懸掛了幾十年的“陳記山楂餅”被改成了“陳記點心”。
    一切做完之後,陳玉如麵對著店鋪,拍了拍身上的灰,滿意地打量了一遍。今後肯定不止買山楂餅這款點心,若還繼續沿用以前的招牌,就不太合適了。
    她正感歎著,背後忽然傳來一聲:
    “你要換咱們店的招牌?”
    是盧氏的聲音,她剛從外麵回來,就看到店裏掛了三十多年的招牌被換下來了,一塊嶄新的頂替了上去。
    盧氏這看看,那摸摸,連連感歎。剛剛看到新匾額時腦海裏閃過去一個念頭,被她拋之腦後。
    “是像那麽回事兒了。”
    “光看這派頭,比以前老爺子還在時還要氣派哩。”
    “但是花太多銀子了,咱要賣多少山楂餅才能賺得回來哦。”
    陳玉如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咱們先不賣山楂餅,改賣其他的點心。”
    說著轉去了掌櫃台,從抽屜裏取出一個小冊子,“這是接下來作為招牌的幾款點心,方子我都寫好了。”
    她遞到盧氏麵前,在她眼前晃了晃。
    隻是這回盧氏麵色卻沒有露出想象中的喜色和驚訝,反而有些怪異。然後便見到她目光斜瞟了一眼右邊,才慢吞吞地接過話:“你這丫頭也真是,一個人忙活這麽多。”
    “這點心的事兒哪用得著你操心這麽多,咱們店裏還有小山頂著呢。”
    陳玉如背過身,這才發現何小山站在陰影裏,不知道站了多久,卻一直沒吭聲。
    陳玉如看出來了盧氏和小山兩個人的反應有些怪異,還沒想明白怎麽回事,就見何小山上前彎腰行了個禮,“我都聽老板娘和掌櫃的。”
    說完這句話後,他抬腳離開,影子在地麵上被拖的老長。
    “小山他承了老爺子的恩,要換掉招牌山楂餅,這事兒怕是有些難。”盧氏嫁給陳渝生這麽些年,最是清楚何小山的心思。
    陳玉如也看到了剛才何小山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
    何小山平日裏話少,在店鋪裏幾乎說不上什麽話,隻安安分分做好手頭的事情。
    卻是十分重情重義的一個人。
    陳玉如若有所思,半晌,她對盧氏說:“這事兒交給我。”
    ====
    陳記點心鋪少見地陷入了如同烏雲籠罩般的低氣壓。
    連串兒都感覺到了不對勁,也不出去玩了。
    第二天,陳玉如在後廚找到了正在擦洗廚具的何小山。
    個子不算高的男人沉默地拿著塊布,悶聲擦拭,又一個個放回原位
    這些物件每天都會擦洗,即便這半月沒有開張,何小山也沒有落下,每天都來廚房看看。
    他對店鋪有感情,對這些用了多年的物件也有感情。
    不過,最放不下的還是當年給了他一口飯吃、教了他一門手藝的陳老爺子。
    陳玉如都問清楚了,何小山原先是不是盛京人,還小時,家鄉鬧饑荒,隨著其他難民流浪乞討到了盛京城郊。家裏其他人都在半路上餓死了,何小山也因為年紀小,沒跟上難民群落了單。
    在還剩一口氣時被路過的陳老爺子帶走,之後沒讓他餓過肚子,還教了他一身安身立命的做點心的本事。
    陳老爺子的親兒子陳渝生在做點心上不愛花心思,於是老爺子的功夫都讓他學了去。
    何小山是個實心眼兒的,承了這份恩情,也將前半輩子耗在這小小的後廚裏,延續陳老爺子的心血。
    突然換了招牌,還撤了酥皮山楂餅這個點心,這鋪子看起來還真就像與過去、與陳老爺子的聯係徹底斷了。
    他心裏難受,但不善表達,且平日裏習慣了聽東家的話,對掌櫃一家說一不二。
    所以心裏那道坎再怎麽過不去,也隻自己尋了塊待著心安的地方,獨自將苦悶消化。
    這間小小的後廚是新砌的,牆麵和灶台嶄新,蒸籠和這些盤子還是他原先用慣了的那些,擺在蹭亮灶台上,有些突兀。
    它與這些老物件又有什麽區別呢。
    陳玉如站在門口,感覺何小山逆著光的身影似乎佝僂了一瞬。
    然後她聽到了很輕的歎息聲。
    “我這小半輩子都是和這些個麵粉糖霜,模具度過的。”他似乎早就感覺到了陳玉如的存在,慢慢轉過身,正麵迎上了門口西斜的日光,搬了兩把矮凳過來。
    他自己擇了一個坐下,然後掰著手指算,“算算也有小二十年了。”
    “小山師傅是點心鋪的大功臣,爺爺去世後都是你在撐著吧。”陳玉如背著光看不清何小山的表情,接過話,然後移步走了進去,坐到了何小山旁邊那把凳上。
    “跟我說說我爺爺吧,我還沒見過他呢。”她笑了笑。
    何小山沒料到陳玉如會突然提起陳老爺子,但也隻是愣怔了一瞬,就緩緩陷入了到了過往的思緒裏。
    “師傅常說,點心點心,要往裏頭包些心思進去,才能算做是好點心。”
    “但他原先並不是點心師傅,而是在禦膳房幹些雜活,他做的吃食根本不會被端到宮裏貴人眼前,隻能做些太監宮女的飯。”
    “後來自己琢磨著搗鼓出了酥皮山楂餅,被師傅的的師傅看上,呈到了貴妃麵前,這才從雜役變成了掌勺師傅。後來出了宮開了這間小小的鋪子,小半輩子的時間都守在這方小店裏。”
    “師傅走了之後,我和渝生哥兩個人又接著守了十年,還是沒守住,讓它落寞至此。”何小山抬手抹了抹眼角,拭去了洇出來的點點清亮,“也沒守住師傅的山楂餅。”
    “我不是怪你撤了師傅留下來的招牌,也沒有立場抱怨什麽,隻是心裏有愧罷了。”他似是想到了什麽,連連解釋。
    陳玉如搖了搖頭,“你已經守住了爺爺的店鋪,而且隻要有你在,爺爺的鋪子就會一直在。”
    話必,何小山投來疑惑的眼神,似是不解這話從何處而來。
    她繼續道:“你認為一家店鋪傳承的是什麽?僅僅隻是那塊不會動如同死物的‘陳記山楂餅’的名頭嗎,或者是那張幾十年不變的山楂餅方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