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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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玉如想起來了,好像行會的主事人就稱行老。上次她去行會所時還見過其中這位範老板,那時候他與謝清樾站在一處。
    不知道謝清樾在搞什麽,陳玉如笑著和那兩位行老見了禮。
    “還真是後生可畏啊。”
    “陳掌櫃這樣年輕,又是女子,竟能在幾月裏將店鋪做成這樣,真讓我們這些老骨頭慚愧。”
    兩個老板捋了捋胡須,對視了一眼。
    “隻是,畢竟還是年輕,太冒進。做事不給自己留後手,讓人鑽了空子。”
    陳玉如:?
    她什麽時候惹到這兩位老板了嗎?怎麽還當著人麵說她壞話啊。
    “陳掌櫃這次能躲過這場災禍,多虧了兩位行老與那狀告你的人周旋,這才能平安出來。”
    謝清樾喝了一口茶,緩緩開口。
    陳玉如收起了越來越冷的眼神,轉而換上張笑臉,“原來是托了兩位老板的福,我剛在路上還在想呢,怎會什麽事都沒有就出來了。”
    “陳記點心開張時日尚短,到底根基不穩。我又年輕,實在沒有什麽經驗,這次就遭了小人惦記。”
    她站起身來朝兩人拱了拱手。
    “晚輩確實年輕,以後還是要多向前輩們請教。”
    她這邊正和人道謝,忽然聽到堂內傳來一陣輕笑,她轉過頭,剛好瞧見謝清樾嘴角還未來得及收好的弧度。
    他趕緊將笑容壓下,輕咳兩下:“兩位行老著實出了不少力。”
    正巧這時外頭來了個陳玉如沒見過的隨從,上前在謝清樾耳邊低語,像是有什麽要事。他起身朝其餘三人拱了拱手,“本官先失陪一會兒,幾位慢聊。”
    轉身出門的那瞬間,謝清樾臉上的淺笑瞬間收起,帶著崇均去了書房。
    正堂剩下陳玉如和兩位行老。
    “在盛京城裏經商,陳掌櫃還需多加謹慎。雖說集油紙這法子按規矩來說算不上涉賭,但若被有心人曲解利用......”李老板忽然收聲,渾濁的眼球此時目光如炬,看向陳玉如。
    範老板順著話頭接上,點頭讚同:“可這強出頭的做法,買賣怕是難做啊。幾十年前各行業的掌櫃們特意成立了行會,各自立了規矩,為的就是互幫互助,以及給底下的商鋪兜底。”
    說著,他向前傾了傾身子,指尖叩了叩茶盞,“我看,陳掌櫃若是能每次有所動作時將那些個稀奇古怪的法子提前報備行會,日後若有風波,咱們也能幫襯著周旋一二”
    兩人一唱一和,聽得陳玉如心裏直冷笑。
    原來在這兒等著呢,說來說去,還不是惦記著陳記點心。她還真以為這兩人這麽好心,不計回報。
    她是蠢還是傻,能乖乖將商業機密提前告訴同行。
    就憑著他們這次救了她一命?
    “二位前輩的教誨,晚輩記下了。”她端起茶杯,指尖輕輕摩挲杯沿,忽然笑出聲來,“隻是這做生意的一些手段就像廚子的刀工,提前亮出來,怕是要遭人笑話手藝粗淺。”
    “晚輩感念兩位老板此次出手相助,但是要將之後的店鋪計劃提前報備給行會,我認為不妥。”陳玉如的聲線已經冷硬下來,同樣望向對麵的兩人。
    話音未落,李老板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範老板也咳了兩聲。
    “不過,我也不會讓兩位前輩白幫了我這次。剛才範老板有句話說的不錯,成立行會是為了大大小小商鋪能互相幫襯。”
    “聽聞知味齋和悅來糕坊是京裏數一數二的點心商家,在盛京周邊州郡也開有鋪子。隻是不知,兩位老板每年損耗的原料和點心幾何?”
    鋪子大了是好事,但隨著規模擴大,損耗必然也會增多。為了降本增效,如何減少損耗的成本是每個商人必須要考慮的事情。
    特別是傳統點心本就有淡旺季,旺季時囤積原料、擴招臨時工,但若預估銷量失誤,可能導致原料過剩或產能不足。
    陳記點心鋪規模小,這個問題暫時還不明顯。但如果是知味齋和悅來糕坊這種幾乎在內城橫著走的商鋪,若是管理不當,那麽每年的損耗必然不是一個小數目。
    陳玉如將她的想法一一說出。
    這讓剛剛步步緊逼的兩人提起了些興趣,對視了一眼,示意她往下說。
    “我這裏倒是有一個法子,兩位老板或許可以一試。”
    “什麽法子?”範老板坐直了身子,作出洗耳恭聽狀。
    知味齋近幾年的損耗確實大,就光說每年中秋的月餅,就時常有賣到節後就隻能賤價售出,或者盡數扔掉的情況。
    陳玉如喝了口茶,緩緩道:“損耗過大,本就是在點心推出前沒有做好預估導致的。若是能事先知道這款點心預計能賣出多少,那就可以避免大規模的浪費。”
    “對於一些新品,可以采取預定製的法子,在點心放到店鋪正式售賣之前,事前預熱。提前付款的食客可讓一部分利,這樣一來便能鎖定銷量,提前備料。”
    其實就是將其他行業‘交定金’的那一套搬過來。
    “像月餅、粽子等有明顯淡旺季的點心,可以采取旺季溢價,淡季降價的法子。就比方說月餅,節前半月可加價兩成,節後再如何虧損,也不至於虧損太多。”
    話閉,範老板與李老板兩人沉思片刻,看向陳玉如的目光帶著些異樣。
    “陳掌櫃著實讓我倆大開眼界。”不過他的話頭忽地一轉:“不過,貿然提價或者降價怕是會破壞行情。”
    陳玉如搖搖頭,“我隻是提出自己的見解,想著若是能派上用場,也算是給兩位老板分憂了。更何況,兩位是行會行老,最是清楚定價的規矩,隻要不過分,都是合乎規矩的。”
    日頭西斜,正堂裏漸漸暗了下來。
    三人將細節一一敲定下來,也還沒見謝清樾回來。
    陳玉如和兩位老板跟著謝府裏的管家走到大門口,臨別前,範老板拱了拱手:“陳掌櫃,那這事兒就這麽說定了,待我回去準備一番。”
    “不過,容我說一句,這次陳掌櫃你能這麽快出來,多虧了謝大人。他在知道了你的事情後,第一時間找上了我和範老板,幫著你周旋。”
    “是啊,前幾個月京裏都在傳謝大人忘恩負義,我看這謝大人重情重義的很。陳掌櫃不如也和謝大人道一聲謝。”
    陳玉如站在原地,目送兩人的馬車遠去,然後轉身看向身後的管家,“謝清樾忙完了嗎?勞煩帶我去見見他。”
    陳玉如被帶到了謝清樾的書房外,房門緊閉,崇均攔住了她的去路。
    “陳姑娘,沒有主子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進去。”
    看了一眼攔著她的人,目光冷峻,腰圓膀粗,看起來是個練家子。
    她之前沒有見過,陳玉如點點頭。
    不知道是什麽事情這麽重要,讓謝清樾將一屋子的客留在正廳,自己急匆匆過來書房,不讓人進去。
    “崇均,讓她進來吧。”
    得了命令,崇均起開身,“陳姑娘可以進去了。”
    見到謝清樾時,他正好將手筆,將一張密密麻麻的紙拿起來,仔細折好放進了一個信封裏。隨即招來崇均,交給了他。
    “務必送到林大人手上。”
    末了,他才終於鬆懈下來,揉了揉眉心,聲音裏泄露出一絲疲憊,“兩位行老都走了嗎?”
    “嗯。”
    “這次是我招待不周,我讓阿硯送你回陳記吧。”
    陳玉如徑直走到謝清樾桌案對麵坐下,眼睛靜靜地看著他:“這次真正救我出來的人,其實是你吧。”
    謝清樾搖搖頭,“確實是範老板和李老板兩個去找了府衙的大人,證明集油紙是經行會允許過的,又去找了那害你的蔡記掌櫃,許了他一些好處。”
    “況且你那法子本就算不得引人賭博。”
    陳玉如笑了,“謝清樾,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做好事不留名呢,連那兩個老狐狸都知道脅恩圖報。”她從筆架上拿了隻短毫毛筆把玩著,“我在牢裏蹲著的時候,可隻與你謝大人求助了,難不成那兩個老匹夫專程找人打聽被抓走的陳記掌櫃是誰,然後又專程將我撈出來?”
    “那兩個人要你怎麽回報?”
    謝清樾反而問起了這個。
    “也沒什麽,隻是讓我以後將陳記的商業機密全部透露給他們罷了。”她冷笑一聲,隨即擺擺手,不在意道:“這事兒你就別管了,反正我不會讓自己吃虧。我今天來呢,是特意來謝你的。”
    “雖然你不願意承認,但我這人不愛欠人人情。你以後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盡管與我說。當然啊,得我做得到才行。”
    “不過,你要是想當丞相,那我可就幫不了你了。”
    謝清樾失笑,“知道了。”
    隨即他似是無意想到什麽般,問道:“你與長公主認識?”
    “長公主?”陳玉如搖頭,“不認識。”
    雖然參加過長公主的宴席,但根本沒說上話。還被長公主家的死小子給害了,中途就被迫離開了宴席,最後還是與謝清樾一起過的。
    她不知道謝清樾怎麽會忽然問到長公主,“怎麽了嗎?”
    “無事。”謝清樾轉而說起其他,“今日你能免去牢獄之災,全依靠糕麨行的兩位行老,切不可提起我。”
    “為何?”陳玉如驀地抬眼,蹙眉望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
    謝清樾擱下茶盞的指節泛白,眸光沉了沉才抬眼與她對視:“讓人知道是我幫的你,對你沒有好處。”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杯身,忽而又鬆了力道,“那兩位行老已向我保證,不會往外麵亂說。”
    又是這樣。
    從幾個月前一品居開始,他就往兩人之間畫了一條線。但有時候又表現正常,三番兩次用他的馬車送她,上回乞巧節還一起吃了餛飩。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躁意,不是一次覺得謝清樾莫名其妙了。
    隻是她很快就冷靜下來。似乎每一次與謝清樾形同陌路時都是在人前,一開始是陳冬亦,後來是在行會所。這次也是,一定要對外宣稱是行老救的她,不能和他扯上關係。
    心頭疑雲翻湧,總感覺,謝清樾在有意隱藏和她的事情。
    他在顧慮什麽呢?
    陳玉如攥緊裙角,目光如炬地盯著謝清樾“你是不是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擔心連累我,所以才想盡辦法不讓外人將我倆聯係到一塊?”
    “當啷”一聲,謝清樾手中的茶盞重重磕在檀木桌上,琥珀色的茶湯濺出,他忽然低笑出聲,“你多想了。”
    說著,他又從袖中拿出帕子慢條斯理地將手上的茶漬擦幹,語氣裏帶著幾分無奈,“我竟不知你腦中有這麽些想法。我隻是不想落人口實罷了。我本就在戶部任職,又管著民間營生秩序,若是讓同僚知道我利用職位之便將你放出來,豈不是要被狠狠參上一本?”
    陳玉如心裏卻愈發覺得蹊蹺。總覺得在他雲淡風輕的表象之下,藏著更深的秘密。
    ......
    陳記點心已經幾天沒有開張了,大門緊閉。
    所有人都在等消息。
    盧氏找了陳冬亦求助,但也不知現在是個什麽光景了。
    院子裏的幾人,愁雲慘淡。
    所以看到陳玉如突然穿過鋪子走到院子裏,著實讓所有人一驚。
    “是玉如小姐嗎?”還是薛蘭先反應過來。
    陳玉如明明才離開短短幾天,但見到鋪子裏幾人時,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被關在獄中時,本就度日如年。後來去了謝府又和行會那兩個老狐狸打太極,一刻也不得放鬆。
    “是的,我回來了。”麵對著幾雙驚喜又疑惑的眼神,她解釋道:“是行會的範老板和李老板幫忙周旋,這才讓衙門放了我。”
    “行會?不應該是郡主救了你嗎!”
    這倒是讓陳玉如也摸不著頭腦了,這事兒怎麽會與郡主扯上關係。
    何小山解釋說前兩日是盧氏去求了豫章侯二小姐,陳玉如才恍然大悟。
    心裏感覺到一陣暖意。
    盧氏平時嘴巴不饒人,關鍵時刻,竟也舍得下臉麵去求人。
    她看向盧氏,對方卻略顯不自在地移開臉:“我可不是專門為了你,隻是需要你繼續看著鋪子,讓我多過幾年富貴日子。”
    聽了這話,旁邊其餘人忍不住掩麵偷笑,惹得盧氏跳腳。
    說到鋪子,陳玉如正色起來,想起來之前沒做完的事情。若是沒有被抓進監獄這一事,她早就開始實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