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啥玩意兒?八十萬兩讓我去修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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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玩意兒?讓我去修書?”
    漢王府書房裏,洛燼剛啃完一隻油汪汪的燒雞腿,正滿足地嘬著手指頭。
    洛珩帶來的消息像根魚刺,卡得他差點背過氣去。
    他猛地一拍桌子,油手在昂貴的錦緞桌布上留下個鮮明的爪印,“靖武大典?老子連自己王府的賬本都看不明白!還修書?老頭子這是嫌我死得不夠快,找個由頭把我掛旗杆上風幹吧?不去不去!打死也不去!這燙手山芋誰愛接誰接!”
    洛珩眼皮都沒抬一下,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父王,慌什麽?這是天大的恩典,更是天大的機會。”
    “機會?掉腦袋的機會?”洛燼瞪圓了小眼睛,像看瘋子一樣看著自家兒子,“那玩意兒一聽就是個無底洞!銀子!海了去的銀子!老子好不容易填上五百萬兩的窟窿,剛喘口氣!老頭子張口就是修書?”
    “正因為是無底洞,才有我們騰挪的餘地。”洛珩啜了口茶,“您隻需記住一點,明日朝堂之上,無論陛下說撥多少銀子,您都直接砍到十分之一。”
    “哢嚓!”
    洛燼手裏捏著的雞骨頭應聲而斷。
    他嘴巴張得能塞下個鴨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十…十分之一?小崽子,你燒糊塗了?這玩意兒能這麽砍價?”
    “能。”洛珩放下茶杯,目光沉靜地看向他爹,“據我所知,陛下初步預算,至少是這個數。”
    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八。
    “八…八十萬兩?”洛燼試探著問。
    “八百萬兩。”洛珩糾正道,聲音不大,卻像塊巨石砸進洛燼心湖,“而且,這僅僅是開始。真要按陛下設想那般修成,耗費恐達國庫歲入的十分之一!傾國之力,靡費巨萬,勞民傷財。”
    洛燼倒吸一口涼氣,臉都白了:“八…八百萬?!還隻是開始?老頭子瘋了?這書是拿金子鑲邊兒還是拿玉當紙啊?”
    “所以,您隻需說,八十萬兩足矣。”洛珩斬釘截鐵,“剩下的,交給兒臣。”
    洛燼看著兒子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心裏頭七上八下。
    八百萬變八十萬?
    這牛吹出去,怕不是要被滿朝文武的口水淹死?
    可這小崽子坑韓嵩、抓梁念蘭、捏太子把柄,哪次不是看著像作死,最後都成了?
    他一咬牙,一跺腳,破罐子破摔:“行!老子信你!八十萬就八十萬!大不了…大不了再被老頭子罵一頓廢物!反正老子廢物名頭坐實了!”
    翌日,太極殿。
    金磚墁地,玉.柱擎天,文武百官肅立兩側,氣氛莊重。
    靖武帝高坐龍椅,目光掃過下首,最終落在縮著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漢王洛燼身上。
    “漢王洛燼。”皇帝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回蕩在大殿,“《靖武大典》乃千秋偉業,朕思慮再三,決意由你出任總裁官,總攬修撰事宜。戶部初擬,先期撥銀八百萬兩,務必精益求精,不可有負朕望!”
    “轟——”
    朝堂上瞬間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
    八百萬兩!
    這手筆,太大了!
    一道道或豔羨、或擔憂、或等著看好戲的目光齊刷刷射向洛燼。
    太子洛宸站在前列,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冷笑。
    老四這廢物,接了個燙得能把手烤熟的烙鐵!
    看他怎麽死!
    眾目睽睽之下,洛燼硬著頭皮出列。
    他感覺腿肚子有點轉筋,但還是梗著脖子,學著兒子教的樣子,努力挺了挺那裹得死緊的胸脯,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飄,卻異常清晰地砸在大殿上:
    “回…回父皇!修書…修書是好事!兒臣…兒臣接了!隻是…隻是這銀子…”
    他咽了口唾沫,心一橫,眼一閉,吼出了那句驚世駭俗的話:“八百萬兩太多了!兒臣…兒臣覺著,八十萬兩足矣!保證…保證給父皇修得漂漂亮亮,包您滿意!”
    死寂!
    絕對的死寂!
    偌大的太極殿,瞬間落針可聞。
    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所有大臣,包括龍椅上的靖武帝,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
    八十萬兩?修一部旨在囊括古今萬象、震古爍今的《靖武大典》?
    戶部尚書陳文禮手裏的笏板“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渾然不覺,隻是張著嘴,活像離了水的魚。
    幾個須發皆白的老翰林更是氣得胡子直抖,手指著洛燼,哆嗦著說不出話,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玷汙了聖賢文章的瘋子!
    太子洛宸臉上的冷笑徹底僵住,隨即化為難以置信的錯愕,緊接著是幾乎要噴薄而出的狂喜和嘲諷!
    八十萬?老四這是破罐破摔,嫌命長了吧?
    龍椅之上,靖武帝洛承天的眉頭緩緩鎖緊,形成一道深刻的川字紋。
    他身體微微前傾,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死死釘在洛燼那張強作鎮定、實則心虛得發白的臉上,聲音低沉得如同悶雷滾過:
    “漢王,你…可知你在說什麽?八十萬兩?修《靖武大典》?你是在跟朕…開玩笑嗎?”
    那語氣,帶著帝王的威壓和濃濃的不信,仿佛隻要洛燼敢說一個是字,下一秒就會被拖出去。
    巨大的壓力讓洛燼後背瞬間被冷汗濕透。
    他腦子裏一片空白,隻剩下兒子那句“剩下的交給我”。
    他猛地一閉眼,再睜開時,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悲壯,嗓門陡然拔高,近乎吼出來:
    “回父皇!兒臣沒開玩笑!八十萬兩!就八十萬兩!兒臣拿腦袋擔保!修出來的書,保管讓您滿意!讓列祖列宗滿意!要是…要是修不好,兒臣…兒臣自己個兒扒了這身蟒袍去午門掛旗杆!”
    這近乎撒潑打滾的保證,帶著洛燼特有的混不吝,反倒讓靖武帝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
    靖武帝沉默了足有十幾息,那沉重的威壓讓整個大殿都喘不過氣。
    最終,他深深地看了洛燼一眼,身體緩緩靠回龍椅,隻吐出一個聽不出喜怒的字:
    “準。”
    退朝的鍾聲響起,如同赦令。
    官員們如同潮水般湧出太極殿,壓抑的氣氛瞬間被嗡嗡的議論聲取代。
    洛燼剛跨出殿門,還沒鬆口氣,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便從旁邊飄了過來:
    “哎喲,四弟!了不得啊!八十萬兩修《靖武大典》?嘖嘖嘖,這份勤儉持國的心,真是感天動地!皇兄我,佩服!五體投地的佩服!”
    太子洛宸搖著頭,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譏誚,身後跟著同樣一臉看好戲的魏王洛曹和幾個東宮心腹。
    魏王洛曹腆著肚子,皮笑肉不笑地接口:“四哥,不是弟弟我說你,這牛吹得…是不是太大了點?八十萬兩?怕是連買紙墨的錢都不夠吧?別到時候書沒修成,倒把咱們漢王府最後那點家底兒都賠進去,再把四哥您這身細皮嫩肉真掛旗杆上風幹了,那可就…嘿嘿,得不償失嘍!”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引得身後幾人一陣低低的哄笑。
    另一個東宮屬官更是尖酸:“漢王殿下雄心壯誌,下官等拭目以待!就等著拜讀您那八十萬兩銀子修出來的曠世奇書了!想必定能字字珠璣,流芳百世啊!哈哈哈!”
    刺耳的嘲諷如同冰雹般砸來。
    洛燼氣得滿臉通紅,拳頭捏得死緊,額頭上青筋直跳,剛想跳腳罵回去,一隻沉穩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洛珩。
    他不知何時已走到父親身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靜地掃過太子一黨,那眼神深不見底,帶著一種無聲的壓迫感。
    “不勞太子殿下和諸位大人費心。”洛珩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那些嘲弄,“《靖武大典》如何修,修成何等模樣,父王心中自有丘壑。倒是諸位大人與其在此空談,不如想想如何為國分憂,而非…等著看別人摔跤。”
    這話軟中帶硬,綿裏藏針,噎得太子等人臉色一僵。
    洛珩不再看他們,微微側身:“父王,府中還有要事,走吧。”
    他拉著還有些氣鼓鼓的洛燼,在太子一黨悻悻然的目光中,徑直穿過人群,大步離開。
    回到漢王府書房,洛燼一屁股癱在太師椅上,抓起茶壺對著壺嘴就猛灌了幾口,才喘著粗氣道:“憋死老子了!小崽子,你聽見沒?那群王八蛋等著看老子笑話呢!八十萬兩…八十萬兩啊!老子現在心還在嗓子眼蹦躂!你趕緊說,這破書到底怎麽修?真能八十萬兩搞定?要是搞不定,老子真得去掛旗杆了!”
    洛珩走到書案後坐下,鋪開一張巨大的宣紙,提筆蘸墨,動作沉穩。
    “父王稍安勿躁。八十萬兩,綽綽有餘。”
    他手腕沉穩落下,筆走龍蛇,一個個清晰的條目迅速在紙上呈現:
    “一、場地:無需新建,征用國子監東側閑置舊庫房群,略加修繕,省銀五十萬兩。”
    “二、人力:不養冗員。以翰林院學士為骨幹,廣邀天下確有實學、非徒有虛名之寒士入京。按卷冊計酬,多勞多得,杜絕人浮於事,省銀百萬兩不止。”
    “三、物料:紙墨筆硯,采買專設競價,由皇商與民間大坊公開競標,價低質優者得。禁層層盤剝,省銀逾百萬。”
    “四、核心目錄,兒臣已有腹稿,避虛就實,去蕪存菁,省卻無數無用考據編纂之功……”
    洛珩筆下不停,條分縷析,每一個字都砸在洛燼的心坎上。
    他看著兒子筆下那一條條清晰到骨子裏的章程,看著那觸目驚心的省銀數字,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也不自覺地張開了。
    這…這小子腦子裏裝的都是啥?
    這哪是修書?
    這分明是把那八百萬兩的預算按在地上,拿著小刀片片淩遲啊!還片得有理有據!
    洛珩擱下筆,拿起那張墨跡淋漓的紙,吹了吹。
    “有此章程,再輔以影龍衛暗中監察,杜絕貪墨。八十萬兩,足矣打造一部名垂青史的《靖武大典》,更可替國庫省下千萬巨資。父王,這總裁官,您當是不當?”
    洛燼看著那紙,又看看兒子那張沉靜如深潭的臉,一股巨大的、劫後餘生般的狂喜猛地衝上腦門!
    他猛地從椅子上蹦起來,一把搶過那張紙,像捧著絕世珍寶,激動得臉上的肥肉都在抖:
    “當!當!傻子才不當!哈哈哈!小崽子!真有你的!八十萬兩修出八百萬兩的活兒?這買賣…這買賣老子幹定了!看那群等著看笑話的王八蛋,到時候眼珠子掉不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