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談兵，空有韜略萬千卷？”
    洛珩重複了一遍，眉頭擰了起來。
    這上聯……有點意思。
    看似簡單，實則刁鑽。
    “紙上談兵”四個字帶著明顯的諷刺，直指那些隻會空談的酸儒。
    “空有韜略萬千卷”更是把這種諷刺推到了極致——你滿腹經綸又如何？不過是廢紙一堆！
    他抬眼，看著王嵐那張帶著明顯試探和狡黠的圓臉，心裏明鏡似的。這哪是謝芸茶飯不思？
    分明是這主仆倆一唱一和，掂量他這個莽夫世子到底有幾分真貨呢。
    “怎麽？世子爺，這對子……有點難？”
    王嵐見他皺眉，心裏有點打鼓，嘴上卻故意激將。
    洛珩嗤笑一聲。
    “難？”他聲音帶著點沙啞的磁性，“你聽好了下聯——”
    “沙場點將，方顯英雄真本色！”
    王嵐臉上的狡黠瞬間凝固了，嘴巴微微張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圓。
    “紙……紙上談兵，空有韜略萬千卷；沙……沙場點將，方顯英雄真本色？”她下意識地跟著念了一遍，雖然對詩詞格律一竅不通，但這上下聯的意思對比太強烈，太……太他娘的帶勁了！
    紙上嗶嗶的廢物，沙場見真章的英雄！
    一股子熱血直衝王嵐腦門，她隻覺得這對子簡直是為自家這位世子爺量身定做的！太貼切了！
    “妙！妙啊世子爺！”王嵐激動得小臉通紅，差點蹦起來，“奴婢這就回去告訴小姐！小姐這下肯定能睡個安穩覺了！”
    她連托盤都忘了拿，轉身就竄出了書房，裙裾帶起一陣風。
    洛珩看著空蕩蕩的門口，搖搖頭，嘴角那點笑意卻深了些。
    這對子，他信手拈來，倒不是為了顯擺，隻是骨子裏那股屬於沙場、屬於真正實力的驕傲，容不得半點“紙上談兵”的輕慢。
    素雅的閨房內，熏著淡淡的冷梅香。
    謝芸依舊斜倚在軟榻上，手裏捧著的書卷，卻久久沒有翻動一頁。
    陽光透過窗欞，在她完美無瑕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那長而密的睫毛微微顫動，泄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等待。
    “小姐！小姐！”
    王嵐幾乎是撞開門衝進來的，圓臉紅撲撲的，胸口還在微微起伏，眼睛裏是壓不住的興奮光芒。
    謝芸抬眸，清冷的視線落在她臉上，帶著無聲的詢問。
    “他對出來了！世子爺他對出來了！”王嵐衝到榻前，激動地比劃著，“那下聯是……是‘沙場點將，方顯英雄真本色’！”
    “‘沙場點將……方顯英雄真本色……’”謝芸低低地重複，每一個字都像是冰珠落在玉盤上，清脆，又帶著沉甸甸的回響。
    她握著書卷的手指，幾不可查地收緊了一下，白皙的指節微微泛白。
    沙場點將，方顯英雄真本色——
    這回應，何止是工整？
    簡直是雷霆萬鈞！帶著撲麵而來的金戈鐵馬之氣，帶著一股睥睨天下、隻信手中刀兵的霸道！
    精準地，甚至是凶狠地，將她上聯中隱含的譏誚砸得粉碎！
    這絕不是一個胸無點墨的粗鄙武夫能有的急智。
    這需要真正的底蘊，需要經曆過鐵與血的淬煉，才能有如此磅礴的氣勢和洞穿世事的犀利！
    一股強烈的震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平靜無波的心湖深處，激蕩起一圈圈越來越大的漣漪。
    那層覆蓋在她身上的、冰冷的疏離外殼，似乎被這雷霆般的對子，敲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她第一次，真正正視起那個名義上的夫君——洛珩。
    琉璃般的眸子裏，那層亙古不變的漠然，第一次被一種震驚的情緒所取代，隨即又沉澱為一種深沉的複雜光芒。
    王嵐看著自家小姐眼中那從未有過的劇烈波動，興奮得幾乎要手舞足蹈：“小姐！奴婢沒說錯吧？世子爺他……他真不是一般人！這對子，簡直……簡直絕了！”
    謝芸緩緩垂下眼瞼，目光重新落在書卷上，卻再也看不進一個字。那雷霆般的下聯，如同烙印，刻在了她的腦海裏。
    翌日清晨，陽光正好。
    洛珩正在後花園的演武場活動筋骨，剛打了一套拳，身上熱氣騰騰。王嵐又像隻小雀兒似的，腳步輕快地跑了過來。
    “世子爺！”
    她脆生生地喊。
    洛珩收了勢，抹了把額頭的汗，瞥她一眼：“又怎麽了？你家小姐又有什麽千古絕對要考校我？”
    “哎呀，不是啦！”王嵐湊近幾步，壓低聲音，帶著點邀功的意味，“小姐……小姐讓奴婢來跟您說一聲……”
    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臉上飛起兩朵紅雲，“嗯……那個……小姐說，今晚……請您回房歇息。”
    洛珩擦汗的手頓在半空。
    回房歇息？
    他當然明白這四個字背後的意思。
    這木頭美人……哦不，這深藏不露的謝家二小姐，終於鬆口了？
    因為那個對子？
    “就這？”洛珩挑了挑眉，語氣聽不出喜怒，“知道了。”
    “還有呢！”王嵐趕緊補充，臉上那點神秘兮兮的笑容更濃了。
    她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個精致的青花瓷燉盅，蓋子一掀開，一股濃鬱又帶著點特殊腥膻氣的香味瞬間彌漫開來。
    洛珩鼻子一抽，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這什麽玩意兒？”
    “虎鞭湯呀！”王嵐說得理直氣壯，把燉盅往前一遞，圓臉上滿是“你快誇我貼心”的表情，“奴婢特意起了個大早，盯著廚房熬了好幾個時辰呢！加了老山參、枸杞、當歸……大補！保證世子爺您龍精虎猛，旗開得勝！”
    洛珩看著那盅熱氣騰騰、顏色可疑的湯，再看看王嵐那一臉“我都是為了你好”的認真勁兒，嘴角狠狠抽搐了幾下，一股荒謬感油然而生。
    “你……”他盯著王嵐，眼神古怪，“一個小丫頭片子，懂這些？還龍精虎猛？旗開得勝？”
    這詞兒從她嘴裏蹦出來，怎麽聽怎麽別扭。
    王嵐的臉“唰”地紅透了，一直紅到耳根子，但嘴上還挺硬：“這……這有什麽不懂的！奴婢在謝家的時候，跟著……跟著管事的柳媽學過！柳媽她……她經驗可豐富了！府裏少爺們成親前，都是她……她手把手教的！”
    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幾乎成了蚊子哼哼，眼神也開始飄忽，不敢看洛珩。
    手把手教？
    洛珩腦子裏瞬間閃過一些不太和諧的畫麵，再看眼前這臉紅得像熟蝦、強裝鎮定的圓臉丫鬟，隻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這謝家……家風還挺開明？
    “行行行，你經驗豐富，你懂！”洛珩沒好氣地擺擺手，實在不想跟個小丫頭討論這個，“湯放下，人可以走了。”
    他真怕這丫頭再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經驗之談。
    王嵐如蒙大赦，趕緊把燉盅往旁邊的石凳上一放，逃也似的跑了，那背影怎麽看都有點慌不擇路。
    洛珩看著那盅還在冒熱氣的“大補湯”，又看看王嵐消失的方向，最終隻是無奈地揉了揉眉心，低聲罵了句：“這叫什麽事兒……”
    夜幕低垂，漢王府的紅燈籠次第亮起。
    洛珩在自己書房磨蹭到很晚。
    那盅虎鞭湯他灌了兩口，深吸幾口氣，才起身朝謝芸居住的地方走去。
    回廊下，遠遠就看見王嵐筆直地站在那間亮著柔和燈光的臥房門口。
    見他過來，圓臉上立刻綻開帶著點緊張又無比討喜的笑容，快步迎了上來。
    “世子爺！您來啦！”
    她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雀躍，手腳麻利地替他推開了房門，一股混合著冷梅香和女子幽香的溫暖氣息撲麵而來。
    “小姐在裏麵等您呢。”王嵐側身讓開，朝他眨眨眼，那眼神裏充滿了鼓勵和“我看好你喲”的意味，然後非常識趣地、輕手輕腳地退後幾步，還順手把房門輕輕帶上了。
    “哢噠”一聲輕響。
    門內門外，兩個世界。
    洛珩站在門口，看著屋內搖曳的燭光，嗅著空氣中那縷陌生又清冷的幽香，下意識地做了個深呼吸。
    他推開門，邁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