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你這也算擁兵自重;行囊羞澀都無恨,難得夫妻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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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如血,將富貴山染成一片赤紅。半山腰的廢棄山神廟在暮色中搖搖欲墜,殘破的飛簷上蹲著幾隻烏鴉,黑豆般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廟內人影。
林彥蹲在斑駁的供桌後,指尖摩挲著毛瑟槍冰涼的槍管。
廟內彌漫著腐朽的檀香與硝煙混雜的氣味,殘缺的泥塑神像斜倒在牆角,空洞的眼眶正對著大門方向。
一陣穿堂風掠過,褪色的經幡碎片簌簌飄落,像極了城外焚燒的傳單。
胡連慶,此時用槍管撥開蛛網!
“這地方選得絕了。”
“不愧是宋老爺子指定的地點!”
“寒冬臘月,廢棄的山神廟!”
“咱都成了豹子頭林衝!”
胡連慶又走到窗戶旁,從窗欞缺口處指向山下!
“三點鍾方向那條羊腸小道,就是地圖上,那條直通防空洞出口的道路。”
“急行軍的話,十分鍾,就能抵達指揮部!”
林彥低頭看了眼腕表——五點二十分。
夕陽的餘暉透過千瘡百孔的廟頂,在地麵上投下蛛網般的光斑。他伸手接住一縷光線,暖意轉瞬即逝。
“按照計劃,現在宋老爺子,應該已經把兌了安眠藥的洋酒,送到了警衛連的士兵手裏!”
“安眠藥快起效了吧!”
林彥身後的宋博淵,也看了一眼腕表。
“快的話,還有十分鍾左右起效。”
“之前和宋老爺子商議過,安眠藥,由他來提供!”
“我特意問了一嘴,安眠藥的種類。”
“是拜爾公司生產的魯米那!”
“屬於第二類巴比妥酸類安眠藥,半小時到一個小時的時間,開始起效,藥效的時間至少可以持續五個小時。但並不能能當止痛劑和麻藥使用……”
“這種東西,在這個年代,屬於稀罕物。”
“幸虧這裏是金陵……”
“這個時代的首府。”
“按照宋老爺子說的,當時淞滬戰爭爆發。不少藥商跑路到了金陵,結果沒想到鬼子繼續西進,直奔金陵而來。”
“那些藥商這一次,沒辦法大規模轉移藥品,隻帶走了目前最金貴的止血,消炎類藥片,剩下的這部分安眠藥,被他直接收繳!”
“宋老爺子的覺悟很高!這一次兵變成功,宋老爺子,應該記頭功!”
林彥此時表情詭異的瞥了宋博淵一眼。
“宋老爺子不是覺悟高!”
“他隻是想幫自己兒子一把。”
宋博淵一愣,表情複雜的撓了撓頭。
林彥則摩挲了幾下自己的肩膀。
肩膀處的疼痛開始加劇了。
但止痛劑太過稀少。
他決定再撐一撐。
等到他們要進入指揮部前,再注射止痛劑。
“指揮部裏的同誌們,能完成任務嗎?”
話音未落,供桌下的陰影裏傳來金屬碰撞聲。
胡連慶正往彈匣裏壓最後一發子彈,聞言抬起被硝煙熏黑的臉!
“十二個老兵,三個原隸屬於特戰部隊,六個偵察連出身,兩個爆破專家,還有一個狙擊手……”
“你連他們都信不過,還能相信誰呢?”
“說實話,這麽一夥人,聚在一起,在那個世界,都是需要報備的!”
“結果在這個世界,就這麽水靈靈的湊齊了。”
他哢嗒一聲推上槍栓,
“老陸啊!你說你這算不算擁兵自重?”
林彥表情詭異的挑了挑眉。
他剛想說些什麽。
可就在這時廟外突然響起烏鴉刺耳的啼叫。眾人瞬間繃緊身體,二十一支槍管同時指向聲源處——原來是風掀翻了廟前的香爐,驚起滿樹黑羽。
林彥呼出一口濁氣,白霧在暮色中迅速消散。
他摘下腕表放在供桌上,表盤玻璃早已碎裂,但指針仍在堅定地走向那個注定被鮮血染紅的時間節點。
“我還是有些不放心……有辦法能看到指揮部的視角嗎?”
宋博淵揉了揉眉心。
“我記得從偵察連退伍的趙登先,應該有開直播。”
“他之前說過,從偵察連退伍後,和他妻子一起開了一家小吃店,但是生意一直很一般,他借這個機會,想給自己的店鋪引流!”
“你退出去的話,在論壇裏,應該可以找到他的直播鏈接。”
“但是你的這副身軀!”
林彥抬頭看著宋博淵。
他知道,宋博淵詢問的是自己這個身體的原有角色。
按照自己的設定!
當“玩家”退出登錄後,玩家抽取到的“人物”將恢複原本的意識!
宋博淵是擔心自己退出後。
原本的“陸言”會擾亂他們的計劃。
林彥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沒關係!”
“不用跟他廢話,直接綁了他,往他嘴裏塞布團!”
“但是別打暈!這副身體有傷!你們下手太重,會影響我接下來的行動。”
“七點半,我到時候會準時上線。”
宋博淵點了點頭,緊接著,他就看見林彥的瞳孔渙散,下一秒,眼前這個俊朗的少年,眼中滿是茫然。
宋博淵咧嘴笑了一下。
“別緊張!”
可那叫陸言的少年,還是本能的往後退了兩步。
“你們……”
可他話還沒說出口。
胡連慶,已經抬手勒住了陸言的脖頸。
與此同時他抬起頭。
“老宋,你跟他廢什麽話啊!”
“直接把他給綁了!”
“咱們的任務決不能出現紕漏,其他人快點過來幫忙。”
山神廟裏的其他老兵,沒有廢話,立刻蜂擁而至。
那名叫陸言的少年,眼眶發紅,卻連一丁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他隻能在心中默默哭嚎。
“娘啊!孩兒不孝,鬼子還沒打進金陵城內,孩兒就被馬匪給劫了……”
……
而與此同時。
現實世界。
青州,金地江山小區。
三棟三單元十二樓,一二零一!
林彥摘下全息頭盔。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一股無法形容的疲憊感,瞬間襲來。
他搖搖晃晃的摸進衛生間……
站在在衛生間的鏡子前,鏡麵映出一張憔悴不堪的臉——深陷的眼窩裏布滿血絲,胡茬像雜草般爬滿下巴。他伸手摸了摸凹陷的臉頰,指關節處,好像還殘留著遊戲裏硝煙的味道。
“嗷嗚……”
一聲嗚咽從腳邊傳來。
林彥回過頭,看見一隻大金毛正用濕漉漉的鼻子蹭他的褲腿,尾巴在布滿尿漬的地板上掃出扇形痕跡。
林彥蹲下身,手指陷入它蓬鬆的毛發,聞到自己袖口傳來的酸臭味和狗毛上的尿騷味混雜在一起。
“秋秋!”
“對不起啊!秋秋。”
他撓著金毛的下巴,喉嚨幹澀得發疼!
“這兩天實在沒空帶你出去!隻能讓你在家上廁所了,我一會兒給老板發消息,看看她能不能把你接過去照顧幾天!”
“你去老板家過上了好日子,可不能忘了我啊!”
“你不能不回來啊!”
“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
那隻金毛又嗷嗚了幾句。
而林彥也沒有浪費時間,他打開水龍頭,簡單的用涼水,衝了衝臉,扭頭又走到冰箱前。
他打開冰箱,拿出裏麵的醬牛肉,扔給“秋秋”幾塊,隨後又把剩下的幾塊塞進自己嘴裏!
冰箱裏的醬牛肉已經發硬,林彥隻能就這冰箱裏的涼礦泉水一起吞咽,那醬牛肉就著冰水吞咽時像在嚼橡皮。
林彥一邊咀嚼一邊回到了座位上,抬手輕敲了幾下全息頭盔!
一個全息投影屏,立刻彈了出來。
他抬手在全息投屏上操作。
很快登錄了“赤紅”論壇……
他在“赤紅”論壇瀏覽了一陣兒,最後在一條“金陵城直播鏈接匯總”的帖子裏,找到了趙登先的直播鏈接。
他點開鏈接。
全息投屏上的畫麵,立刻切換——切換到了直播間的視角。
隻見全息投影屏在空中展開兩個畫麵!
左側的畫麵裏,是一間不大的,鋪內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吃鋪,小吃鋪前立著的牌子上,亮著一圈燈,上麵是四個大字——“登先小吃”!
林彥看著店鋪內飄散的煙火,像是能聞到小吃鋪裏彌漫著的油煙和香料的氣味,掛在牆上的排氣扇嗡嗡作響,卻驅散不了滿屋的煙火氣。
一個紮著馬尾、係著圍裙的清秀女人,正麻利地翻動著鐵板上的炒粉,鏟子與鐵板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不時用袖子擦去額頭的汗水,目光卻頻頻瞥向角落裏一個戴著全息頭盔的精瘦的皮膚黝黑的男人。
店鋪裏擠滿了食客,大多是附近工地的工人和學生。他們圍坐在折疊桌前,嗦著炒粉,啃著炸得金黃的雞柳,不時爆發出陣陣笑聲。
角落裏,男人的頭盔指示燈閃爍著藍光,他的手指偶爾無意識地抽動,仿佛在虛擬世界中扣動扳機。
一個穿著校服的男生忽然抬頭。
“老板娘,再加份雞柳!”。
女人笑著點點頭,將裹好麵包糠的雞柳滑入油鍋,滋啦一聲,油花四濺。
她回頭看了眼丈夫,嘴唇抿成一條細線。
屏幕下方,彈幕翻滾。
“離陽市的先登小吃鋪,距離近的兄弟姊妹,過去捧捧場啊!”
“我靠這男人真信啊!自己在角落裏打遊戲,讓老婆在前麵一直忙!”
“???你狗叫什麽?我是趙哥家鄰居,平日裏,都是趙哥忙先忙後,嫂子就負責收錢結賬……因為趙哥愛打軍事遊戲,晚上休息打遊戲的時候,兼職當個遊戲主播!現在是特殊情況,趙哥走不開,嫂子才在那裏一直忙!人家夫妻倆平時恩愛的不得了,你什麽都不知道,狗叫什麽?回答我!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
“就是!而且老趙直播的同時,也在給他們的小吃鋪引流,鋪子裏的很多學生,都是看見老趙的直播,才過來捧場的,人家夫妻倆配合得好好的,輪得到你這個酸狗叫喚!”
“嫂子看老趙的眼神裏,都像含著蜜糖,老趙能對嫂子不好!”
“是啊!而且嫂子也賢惠,嫂子也值得,我是老粉了,我知道,倆人青梅竹馬,老趙去部隊當兵的時候,老趙的母親病重,都是嫂子幫忙照顧的……”
“行囊羞澀都無恨,難得夫妻是少年!!!”
林彥看著那些彈幕,嘴角不自覺的微微上挑。
他扭頭看向另一個屏幕裏!
那是戰火連天的金陵城……
金陵城內,隱藏在富貴山防空洞內的指揮部廚房,此時籠罩在昏黃的燈光裏。
蒸汽從巨大的蒸籠縫隙中溢出,在低矮的天花板上凝結成水珠,滴落在十二個漢子的肩膀上。
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戴著鋼盔,蹲在門邊,耳朵緊貼著木門,手中的毛瑟槍管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廚房角落裏,兩個漢子,正用匕首撬開蒸汽管道的檢修口,金屬摩擦聲被蒸鍋的聲音掩蓋。
還有一個高瘦的青年蹲在灶台旁,將雷管塞進掏空的土豆裏,動作嫻熟得像在準備一道家常菜。
而廚房的另一角,四個穿著黑布棉服,雙臂帶著套袖的中年男人,則雙眼緊閉,被五花大綁,嘴裏還被塞著厚厚的布團!
而就在這時,廚房的大門,響起三聲敲門聲。
隨後便是皮靴踩踏著防空洞的地磚離開的聲音。
蹲守在門邊的漢子立刻回頭,聲音嘶啞。
“是劉長山的信號……”
“安眠藥應該要起作用了。”
“等六點,負責押運炸藥的弟兄,和我們接頭,他們把炸藥送到廚房,連上我們準備好的引線,我們就可以撤了!”
一個瘦高的男人端著槍,皺眉看著角落裏的那四個穿著黑色綿服,戴套袖的男人。
“老趙,這四個廚子怎麽辦?”
“咱們把廚房炸了,這四個廚子能留在這裏。死路一條……”
蹲在門口的趙登先,摩挲了幾下自己的下巴。
“撤出廚房的時候,把他們背出去……距離廚房五十米,是警備室,到時候把他們扔到那裏……”
“他們也不容易……金陵城都這樣了,他們還要給這些當官的做飯!他們被咱們打暈前,還惦記著自己的妻兒老小。”
那個瘦高的男人點了點。
“說得有道理!”
“亂世裏,最苦最難的還是老百姓。”
“這次兵變,咱爭取別減員……我還想和你們一起活到最後,和那群鬼子決一死戰呢!”
“尤其是你,老趙!”
“別悶頭往前衝啊!”
“也不知道誰給你起的名字,趙登先!真霸氣!登先,斬將,奪旗,陷陣……直接拿軍功當名字……”
蹲在門口的黝黑漢子,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爹起的!”
“他是個軍迷!”
“打小就希望我當兵……我小時候也淘氣!總帶著別的小孩兒上樹,爬牆,掏鳥蛋!沒想到這些本事,最後在偵察連當兵的時候,還真用上了。”
“在偵察連,所有訓練,我都衝在最前頭,有幾次實彈演習,我衝得太靠前,差點見了閻王爺,把連長都給嚇得聲音都發顫了……直罵我是虎逼哨子!”
“但現在不一樣了!我有家了!我惜命!”
“我一定會活到最後的。”
“我還得直播呢!”
“我答應我媳婦兒了,多直播一會兒,給我們家的小店,多引流,多帶來點客人……”
黑臉的漢子,憨厚的笑容裏帶著甜,讓廚房裏的緊張氛圍都驅散了一些。
瘦高個,咧嘴也笑了起來。
“看來你和嫂子感情很好啊!”
趙登先,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前些年,我媽生病,為了給她老人家治病,家裏欠了好些錢……我本來都不打算結婚了,一門心思想打工掙錢,但當時正和我處對象的老婆不肯,她和自己家裏大吵一架,拿著一張身份證,就衝出了家門,一定要嫁給我……我還是不同意,結果她直接一巴掌抽了過來!”
“她說她都不怕一窮二白,我怕什麽!?我要是個男人,就和她結婚,之後和她一起把家撐起來!我要是不敢,那就當她瞎了眼,和我割袍斷義,這輩子再無瓜葛!”
“我當時哭得稀裏嘩啦!我想轉身走的,我覺得自己怎麽也不能耽誤了這個好姑娘!可我舍不得……我真舍不得……那腳怎麽也轉不過來!我隻能在心裏發誓,這輩子都對她好!”
“結婚後這些年,她跟著我吃了不少苦!我真覺得對不住她!我什麽活兒都舍不得讓她幹,錢都給她,我想讓她花,可她把那些錢都攢著,幫我把家裏的債都還了!鄰居都說她是傻女人,我也覺得她是傻女人!”
“她長得漂亮,家裏條件也不錯,怎麽就偏偏看中我了呢!?怎麽就要跟著我受苦呢?她還給我生了個大閨女……我也愛我閨女,但我跟我閨女說過,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還是你媽!她在家永遠排第一!”
“現在,家裏欠的錢,已經還完了,但我隻覺得欠她的越來越多!我想給她買一套房子,給她買漂亮衣服和戒指……把虧欠她的都補給她!”
“要是有下輩子,她做男來我做女,我來給她生兒育女,才能算把這輩子欠她的都還清……”
而就在這時,趙登先一愣。
他發現屋子裏的戰友,都在看著他。
他黝黑的臉,透出幾分紅。
“不好意思哈!”
“我說這些幹啥!”
“和同誌們比起來,我覺悟一點也不高!”
瘦高的男人搖了搖頭。
“瞎說!當兵是個好兵,在家是個好丈夫,對得起家國……這覺悟還不高?”
瘦高的漢子聲音頓了一下。
“老趙!矯情的話不多說,保下金陵城後,我去找你喝酒,不醉不歸!”
趙登先仰起頭,他目光灼灼。
“這個世界太真實,我有時候都分不清真假,好像從這防空洞出去,我媳婦和我閨女,也在金陵城!鬼子進來了,她們都要遭殃!”
“我且當這個世界是真的!諸位同誌,能活下來,等到最終決戰最好!”
“若是活不下來……用我老連長的話說……當兵的不能後退,背後就是家國,是萬家燈火,咱們務必完成任務,大不了,烈士陵園見!”
這一刻,廚房裏,除了趙登先外的其餘十一個漢子,眼瞳前所未有的亮,他們的手裏沒有酒,卻舉手做出端著酒杯的樣子……
“同誌們!烈士陵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