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一直這麽勇敢嗎?想和諸位長官談談,誰讚成,誰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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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空洞的通道,此時,像一條被血水浸泡的腸道,濕滑而腥臭。
    到處都是被手雷炸斷的肢體和殘骸。
    林彥的靴子踩在黏膩的血泊裏,每一步都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宋博淵走在最前麵,他的背影在搖曳的手電光中忽明忽暗,軍裝後背被汗水浸透,緊貼在嶙峋的脊梁骨上。
    林彥數著自己的腳步。
    二十七步,牆上的彈孔像蜂窩般密集。劉大勳的呼吸聲粗重得像拉風箱,這個瘦高個的右臂無力地垂著,血順著指尖滴落,在水泥地上綻開一朵朵暗紅的花。
    四十三步,頭頂的電纜支架上掛著一截斷指!
    五十九步,他們轉過第三個彎道!
    而就在這時,前方有若隱若現的光亮出現。
    按照宋清輝,宋老爺子給他們畫過的防空洞地圖。
    前方就是指揮部會議室!
    此時,一扇大門的輪廓在黑暗中浮現。那扇包著銅皮的橡木門的門縫裏,隱隱透出燭火的幽光!
    林彥慫了聳鼻子,他似乎聞到了一點甜膩的氣味,還有洋酒的醇香,這些氣味,都是從會議室裏飄出來的,與防空洞裏的血腥味格格不入。
    宋博淵突然停下腳步。他的影子投在門上,像一把出鞘的刀。
    “陸言。”
    他轉過頭,鋼盔下的眼睛亮得嚇人!
    “下一步?”
    林彥的喉嚨發緊。
    他想起趙登先滑落的懷表,想起李建國被打穿的喉嚨,想起張餘年倒下時哼唱的軍歌。
    止痛劑的藥效,似乎提前消退了,肩膀的傷口開始一跳一跳地疼!
    他深吸一口氣,腐爛的血腥味灌滿肺葉……
    “下一步……”
    “我剛剛試著數了一下,我們走過的通道裏的屍體!”
    “六十八個!”
    “大部分都是警衛的,少部分是我們的同誌的。”
    “那些軍官,帶進來的警衛,應該沒剩下幾個了……”
    “所以……”
    林彥的聲音頓了一下……
    隨後……
    砰!
    林彥的軍靴狠狠踹在眼前會議室的大門上。
    一腳沒有踹開。
    林彥後撤一步,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腳上,又是砰的一聲。
    一聲悶雷般的回響。
    橡木門終於被狠狠踹開。
    通道裏,混雜著血腥和硝煙氣味的風,吹進會議室。
    會議室內的那幾盞煤油燈裏的燭火,劇烈搖晃!
    會議室內。
    二十多張麵孔同時轉過來。雪茄的煙霧在煤油燈下盤旋,像一條條扭曲的灰蛇。
    而會議室的大門外,林彥也眯縫起雙眼,打量著眼前的會議室。
    防空洞的會議室裏,牆壁上斑駁的水泥裂縫像蛛網般蔓延,潮濕的水珠順著牆皮剝落處緩緩滑下。
    一盞搖晃的煤油燈掛在裸露的鋼筋上,燈罩早已碎裂,火光在穿堂風中忽明忽暗,將人影扭曲地投在滲水的牆麵上。
    然而就在這破敗的空間裏,一張紅木雕花會議桌突兀地占據中央。桌腿上的鎏金花紋在煤油燈下泛著暗啞的光澤,與周圍斑駁的水泥牆形成刺眼的對比。
    這張紅木雕的會議桌旁,坐著十一個男人。
    高矮胖瘦都有。麵貌各不相同。
    唯一統一的是這些人的眼神,在錯愕和茫然下,都藏著上位者特有的高傲。
    會議桌最上首的位置,坐著一個中年人,他穿著考究的毛呢軍裝,領章上的將星熠熠生輝,他帶著圓眼鏡,蓄著胡須,乍一看,像個溫和的教書先生,隻有眉眼間的狠厲,透露出,他是一個軍人!
    他的麵前擺放著一隻青花瓷茶杯!茶杯裏,碧螺春的茶湯還冒著熱氣。杯底壓著一方繡金線的綢緞茶墊,邊緣已經沾上了防空洞特有的黴斑。
    他手邊放著一個銀質雪茄盒,盒蓋上精致的浮雕花紋中積滿了灰塵。
    在他左手邊,一個滿臉橫肉的胖子軍長麵前擺著水晶煙灰缸,裏麵堆滿了雪茄煙蒂。他的軍裝扣子繃得緊緊的,露出裏麵真絲襯衣的金色紐扣。
    右邊第三個位置,一個消瘦的軍官麵前空空如也。他的軍裝袖口已經磨出了毛邊,手背上青筋暴起,正死死攥著一份文件。與其他人的驚慌不同,他的眼瞳裏隻有悲涼。
    角落裏,一個頭發花白的將軍,端著一隻玻璃杯,玻璃杯裏琥珀色的白蘭地還在晃動。他的衣領敞開,此時正死死地瞪著林彥,另一隻手已經拔出配槍。
    最讓林彥注意的是坐在末位的一個看上去,不到四十歲的年輕軍官。他的製服幹淨整潔卻沒有任何裝飾,麵前的茶杯是最普通的粗瓷。當其他人都在摸槍時,隻有他緩緩站起身,右手不自覺地摸向了腰間的佩刀。
    林彥還注意到,在會議桌的另一端,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參謀正在悄悄撕毀文件。他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袖扣是純金的,在火光中泛著奢靡的光澤。
    宋清輝,宋老爺子,也坐在會議桌上,他坐在左側最末尾的位置,此刻正捏著一個白手帕,不停的擦自己額頭泌出的汗水。
    桌角擺著個景泰藍花瓶,瓶身上“萬壽無疆”的字樣已經褪色,裏麵插著幾支蔫頭耷腦的玫瑰——在這個被炮火包圍的金陵城裏,不知是從哪個溫房裏強征來的!
    牆角的文件櫃缺了一扇門,露出裏麵整齊碼放的洋酒。
    馬爹利、軒尼詩的標簽在昏暗中依然醒目,酒瓶上的灰塵顯示它們經常被取用。
    地上鋪著的波斯地毯已經磨破了邊,但依然能看出曾經繁複華麗的圖案,現在沾滿了作戰靴帶來的泥漿。
    ……
    而就在這時,坐在紅木雕花桌首位的那名將軍,端起眼前的青花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隨後又放在了桌子上。
    “你們是哪個部隊的叛軍?”
    “好大的膽子!”
    “竟然敢這種時候,發動兵變!”
    林彥眯縫起雙眼。
    “唐將軍,怎麽知道我們不是邪倭台人?”
    坐在會議桌首位的唐將軍,神色平靜,但看似淡漠的瞳孔裏,分明藏著怒火。
    “如果是敵軍。”
    “不會這麽大費周章。”
    “就算隻有小股部隊潛入富貴山,他們的飛機和火炮,也一定會想辦法支援!”
    “還有配槍!”
    “我在會議室裏,就聽到了防空洞裏響起的槍聲……”
    “我軍配備的日耳曼式的衝鋒槍和漢陽造的槍聲,與敵軍配備的三八大蓋不一樣!所以闖進我指揮所的不是敵軍。”
    “隻能,是叛軍!!!”
    那位唐司令的聲音頓了一下,他掃視過會議桌上的所有將軍,最後的目光落在那個唯一起身,麵相最年輕的將軍身上。
    “霍師長……你麾下的一支連隊,私自從前線退了下來,並且攻占金陵城內的,我方的軍火庫……你到現在還沒有給我一個解釋。”
    那名姓霍的軍官,麵色一變。臉色陰沉如水。
    “唐將軍,你什麽意思?”
    “你懷疑這夥叛軍,是我的人?”
    “我和他們根本他娘的不認識!”
    “你休要血口噴人!”
    那個滿臉橫肉的胖子,嗤笑一聲。
    “你們這些北佬,叛變可是出了名的!”
    “畢竟你們老家,一槍沒放就丟了!”
    “唐將軍懷疑你沒問題!”
    那名年輕的霍姓軍官,啪的一聲,把自己的佩刀拍在桌上。他目眥欲裂,眼白充血!
    “媽了巴子的!”
    “葉伯芹,你幾個意思?”
    “六年前,要不是國府的命令,我們會撤進關內!?”
    “這幾個月的時間,華北,淞滬,金陵,我們東北軍,哪一場仗沒打?哪一場大仗,斷後的任務不是交給我們!”
    “仗打到現在,你們這些地方軍,死的最高的軍官是什麽?旅長?師長?淞滬戰場上,我們東北軍,死了一個軍長!!!一整個軍都打沒了!你跟我說這個?”
    “金陵守不住,那群鬼子繼續南下,我看你老家能撐住多久!”
    那個滿臉橫肉的胖子,也麵色一變。
    他猛地一拍桌子。拔出配槍,也站了起來!
    “撲街仔!!!”
    “你說咩啊!?”
    ……
    而就在這時。
    坐在首位的唐將軍,憤怒的拍打著桌子。
    “夠了!”
    “現在是讓你們吵架的時候嗎?”
    “叛軍的槍都指著腦門了,你們還在吵架?”
    “怎麽,倭寇未除,就想國家分裂,南北再打一場?”
    “山河破碎,國難當頭!你們還想著割裂?還想著各自的地盤?”
    “大夏就是因為如此,才會落得今天的地步!”
    隨後那名坐在首位的將軍,又狠狠瞪著林彥。
    “說!”
    “你們是哪支部隊的叛軍?”
    “目的又是什麽?”
    林彥此時回頭,和一旁的宋博淵交換了一下眼神,這才呼出一口濁氣。
    “我們不隸屬於任何部隊!”
    “我們的組織,姑且可以叫“抗聯”!”
    “抗聯從此過,子孫不斷頭的“抗聯”!”
    “我們的目的很簡單,我們想從各位手中,拿下金陵各軍兵團的指揮權……”
    而林彥話音未落。
    那個胖子軍官,葉伯芹,猛地一拍桌子。他看向那名姓霍的年輕軍官。
    “冚家鏟!(髒話,咒人死全家!)”
    “你還說這支叛軍,不是你的人!”
    “抗聯啊!!!”
    “東北的啊!!!”
    “還是那幫土匪的部隊啊!”
    “霍守光,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那名年輕的軍官,麵色慘白!
    但他轉過頭,看著林彥他們。
    “真是……老鄉?”
    林彥,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不是!”
    “我們不是從東北過來的。”
    “隻是情況危急,借用了一下“抗聯”的名號!”
    霍守光,這才鬆了口氣。
    可很快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那也不對!”
    “戰時兵變!”
    “簡直胡鬧!”
    “你們都應該被槍斃。”
    林彥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的肩膀,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他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他隻能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讓自己清醒起來。
    眼前的這些軍官,雖然一個個都手裏抓著槍,但仍舊氣定神閑。
    看他們的樣子,壓根沒把他們放在眼裏。
    他們的確有“氣定神閑”的資格。
    就像霍守光,這個來自東北的軍官說的……
    仗打到現在。
    犧牲的將領,其實很少。
    死的大多還是基層官兵……
    淞滬戰場,死了幾十萬人!
    但陣亡的軍銜最高的軍官……隻有東北的軍長。那位軍長,背井離鄉六年,卻再也打不回故鄉……
    至於其他的高級軍官。
    他們大多是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危的。
    他們料定,自己不敢把他們怎麽樣。
    就算是真的邪倭台的特種部隊站在他們麵前,也不會殺了他們……最多隻是繳了他們的械,勸他們投降……甚至還會好吃好喝的供著他們,許諾他們美女錢財。
    這些位高權重的軍官深知。
    活著的他們,比死了的他們,有用得多。
    所以他們才這樣,有恃無恐!
    不把自己放在眼裏。
    林彥嘿嘿幹笑兩聲。
    他拔出一支別在後腰上的毛瑟手槍。
    同時他用眼神向宋博淵示意。
    宋博淵立刻一揮手。
    接近三十名身上掛彩但全副武裝的老兵,立刻湧入會議室,占據各個角落。
    本就不大的會議室,此刻更加擁堵。
    而林彥此時把玩著手裏的毛瑟槍,聲音輕緩。
    “諸位,你們這種傲慢的態度,我沒法和你們談啊!”
    紅木雕花的會議桌上。
    坐在首位的唐將軍抬起眼皮,瞥了林彥一眼,沒有說話。
    倒是他右手邊,一個身材偏胖,臉上的肉下垂,留著大一字胡的五十來歲的軍官,不屑的咧嘴一笑。
    “談?”
    “談什麽?”
    “就憑你們幾個小崽子,也想指揮金陵十幾萬軍隊,老子打仗的時候,你們還在娘胎裏,沒出生呢!?”
    “你們這群賊匪!!!”
    “老子當年奉命剿匪的時候,殺了多少賊匪你們知道嗎?”
    “老子當年,殺得你們那些所謂的同誌,人頭滾滾,屍體好幾個坑都填不滿。”
    “你……”
    那個肥頭大耳的中年軍官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林彥手裏的毛瑟槍槍管,抵住了他的額頭。
    那名肥頭大耳的軍官,身體一僵。
    “你……你敢……”
    “你知道老子是誰嗎?”
    “你……”
    砰!!!
    一聲槍響!
    子彈貫穿了那名肥頭大耳的軍官的耳朵
    他直接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被打爛的耳朵,鮮血把本就滿身泥濘的波斯地毯,染的殷紅一片。
    林彥呼出一口濁氣。
    “當然知道!”
    “徐克誠!倉埠鎮人……金陵守軍,第二軍團的軍長。”
    “你一直這麽勇敢嗎?”
    “也對,你投靠過軍閥,走私販賣過大煙,還打過內戰,殺過不知道多少老百姓……死不足惜!”
    “你想死,我就讓你死!”
    林彥的聲音一頓。
    砰!砰!砰!
    連開三槍。
    三槍,一槍打穿了徐克誠的胸腔,一槍打穿了他的肩胛骨,還有一槍,直接打穿了他的太陽穴……
    那個肥頭大耳的軍官,徹底倒在血泊裏,再無一絲呼吸。
    而林彥此時才轉過頭,看向會議室內,這些位高權重的軍官。
    “現在,我們可以談談了嗎!諸位軍團長,師團長,司令官……”
    “我想和你們好好談談,誰讚成,誰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