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我不需要你匯傷亡數字,我們隻要鐵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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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風如刀,刮得林彥臉頰生疼。他伏在羅泛舟寬厚的背上,能聽見這個年輕士兵粗重的喘息聲混在行軍腳步裏。
    每走一步,右肩的傷口就被顛得撕心裂肺地疼,可這疼痛反而讓他越發清醒——他微微眯縫起雙眼。他總覺得自己這一次沒有昏厥,和那位老中醫給的“保命丸”有關。
    他現在隻希望這“保命丸”的藥效,可以再持久一些……
    久到他可以堅持到最後決戰結束。
    而就在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自己前麵響起。
    “陸言同誌,您抓穩嘍。我要開始加速了!”
    羅泛舟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江南水鄉特有的綿軟尾音。
    這個二十出頭的士兵背著林彥,步伐卻依舊穩健,灰布軍裝後領磨得發白,卻漿洗得幹幹淨淨。他腰間牛皮武裝帶上掛著幾顆木柄手榴彈,隨著步伐一下下輕磕在林彥膝蓋上。
    林彥微微頷首。
    “羅泛舟,你年紀不大吧?”
    林彥的聲音頓了一下。
    “我是說你現實裏的年紀。”
    “你是個學生?”
    羅泛舟先是一愣,隨後他咧嘴一笑。
    “您怎麽知道的?”
    “您好厲害,您是怎麽判斷出來的?”
    “教教我唄!”
    “我真的很崇拜你。”
    林彥咧嘴笑笑,隨後無奈的歎了口氣。
    “沒什麽特殊的手段。”
    “隻是看你眼睛太過清澈……所以覺得你是大學生。”
    羅泛舟眨巴了幾下眼睛,步伐仍舊穩健。
    “目光清澈而愚蠢?”
    林彥眉頭微皺,搖了搖頭。
    “不,我是說,你們這些學生眼裏,有一種清澈而有光的東西……姑且可以叫做希望,或者稱之為活力,愚蠢隻是因為太清澈了,水清無魚!”
    “我總覺得,不出意外的話,大學應該是一個人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光,課業壓力,除了某些學科,大多數學生,課業壓力不算大,沒有真正的生活壓力,沒有太多條款限製!”
    “第一次作為一個大體獨立的個體來麵對社會,有著大把時光浪費,這樣的日子裏,能讓人真實走進自己的內心,看看自己的思想而在前麵!”
    “中學生的眼睛是木訥的,至少我上高中時,身邊的的同學,包括我自己都是這樣的,睜眼是黑板,閉眼是睡覺,夢裏都是單詞,這樣麻木重複的訓練,眼裏很難有光!”
    “而在後麵的時光,會被社會毒打,在血汗裏逐漸認識社會規則,背上生活壓力,再也不會有時光可以去看著太陽落下,眼裏是洗不去的疲憊和滄桑,那些希望隻有在完成自身脫胎換骨,才能再次迸發,但是,社會絕大多數人都沒能得到這個機會!”
    “大學時期這種清澈是源自於自己一路走來的信念,源自於對未來的希望。愚蠢也隻是對於社會規則的掌握還較為生疏!”
    “也許,這也是青年是一個國家的希望的原因!”
    “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
    林彥察覺到羅泛舟的身體,不自覺的顫抖了幾下。
    這個年輕人眼神越發的明亮。
    “陸言先生!”
    “您在另一個世界,一定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我能有您的私人聯絡方式嗎?”
    林彥感受到了這個背著自己的年輕人聲音裏的渴望。
    可是他想了想自己,被全網“通緝”的狗策劃身份。還是堅定的搖了搖頭。
    “沒必要!真沒必要,咱們的緣分,截止在這個世界就可以了。”
    “我在那個世界,就是個普通人,能力一般,也沒什麽太大的夙願。”
    “目前最大的夙願,是希望,我們這一代人能把一百年前的仇報了,這樣咱們國家的下一代人就可以像現在的邪倭台人一樣,不停的說那些仇恨都是上一代人的事了!”
    “苦一苦小鬼子,罵名我來背!”
    羅泛舟,眨巴了幾下眼睛。
    “陸言先說,您說得對啊!”
    “我也是這麽想的,再苦一苦咱們這一代人,罵名我們來擔,屠完之後再鞠躬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
    “我和您真是相見恨晚啊!”
    “實話跟您講……我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特別懵逼,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麽,該到哪裏去,我抽到的角色明明是一個戰士,可我們連隊駐紮的地點,並不在前線,連長,讓我們在原地駐守,等待調令。”
    “我就跟著那幫老哥,一起等……”
    “我聽那些老哥聊天,聽他們回憶淞滬戰場有多慘烈……聽他們說,跟鬼子打,屍山血海都堆不出來一個勝字,但是沒辦法,得填,得往上填,不填死的更慘......”
    “我聽他們說,淞滬戰場上,大夏的為數不多的海軍全部自沉……就是自沉!因為這是唯一可以阻止鬼子海軍沿楚江航道長驅直入的辦法。”
    “我還聽他們說,有史學家,已經在寫《國史大綱》了,那位史學家,據說是抱著“大夏人寫大夏最後一本史書”的心情而寫的,盼著若大夏不幸敗戰覆亡,至少留給後人一本大夏史書,讓後人知道大夏的曆史及文明成就,激勵後人複興大夏之心。”
    “我聽到這些,我心慌,我發急,我跟他們說,我是從一百年後來的,我跟他們說,一百年後的世界,大夏富強昌盛,老百姓再也不用看洋鬼子的臉色過活,咱的飛機從富士山頭飛了十幾遍,鬼子們,連個屁都不敢放一個。”
    “可他們都不信我說的……”
    “沒人相信我說的……”
    羅泛舟的聲音,越來越低。
    最後隻剩下無奈的歎氣聲。
    林彥沒有說什麽。
    隻是捏了捏羅泛舟的肩膀。
    在這個時代。
    希望是比黃金還寶貴的東西。
    一次又一次的大敗。
    已經消磨了大夏軍人的希望和銳氣……
    這些大夏軍人,依然願意為自己的祖國犧牲和流血,但沒人相信,流血和犧牲,就能換來當下戰爭的勝利……
    這也是,在原本既定的曆史上,金陵城的守軍裏,諸多大夏軍人,在金陵淪陷後,選擇投降的原因……
    林彥默默的歎了口氣。
    但是沒關係。
    他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改變這該死的既定的曆史。
    反攻,已經打響了。
    林彥眯起被硝煙灼痛的眼睛,望向眼前行軍的隊伍。
    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觀察教導總隊的士兵——他們頭戴日耳曼式鋼盔,鋼盔帶在下巴勒出深痕;灰呢軍裝外罩著皮質彈匣背心,每人胸前掛著兩枚長柄手榴彈;腳上翻毛皮靴踩在凍土上發出整齊的悶響。最前排的機槍手兩人一組扛著馬克沁重機槍,冷卻水筒在晨光中泛著幽藍的光澤。
    “要是全國軍隊都有這樣的裝備......”
    林彥無意識地喃喃自語。
    他看見一個娃娃臉士兵正小心擦拭懷中步槍,那槍管比中正式更長,槍托曲線優雅得像貴婦的脖頸——是日耳曼製毛瑟九八K步槍。士兵抬頭時露出虎牙,眼睛亮得像是裝進了整條銀河。
    胡連慶被錢延增架著走在旁邊,不自覺的嘿嘿笑了一聲!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全國隻有一支教導總隊,這支部隊,是如今國府首腦的心頭肉,在那些狗官,沒有底線的貪汙的情況下……才好不容易攢出的這麽一支純日耳曼械師團。”
    “赤紅論壇上的情報總結,你沒看到嗎?”
    “教導總隊……軍官六百人,士官一百一十八員,再加上軍屬員,合計八百三十員,基層士兵一萬兩千二百九十一名,實際兵力一萬三千一百二十一人!”
    “其中裝備進口的日耳曼製步槍八千六百支、捷克式機槍三百五十一挺——一個連,五挺以上;馬克沁重機槍一百零二挺——每個步兵營九挺;八十一毫米中型迫擊炮二十八門,每個營三門,三十七毫米戰防炮十八門——歸屬於反坦克連;七十五毫米德式步兵炮十八門——每個團,配備一個步兵炮連;七十五毫米博福斯山炮十二門,這十二門火炮,你看見過的,歸屬於教導總隊直屬炮兵營……”
    他殘缺的右臂不自然地抽搐著,紗布上又洇開一片鮮紅!
    “金陵守軍的三十六師一萬多人也才四千支步槍,鬼子的一個兩萬五千人的挽馬野戰師團也才一萬四千支步槍……還有他們的這身行頭,知道這些,在這個時代多貴嗎?光一頂鋼盔就值......”
    可胡連慶的話音未落,前方突然傳來尖銳的呼嘯聲。
    林彥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羅泛舟猛地撲倒在地上。一發迫擊炮彈在不遠處炸開,氣浪掀起的凍土劈裏啪啦砸在鋼盔上。
    而就在這時,林彥聽見顧子光的聲音,從硝煙裏鑽出來。
    “前方就是二號高地!”
    “鬼子已經發現我們了?”
    “炮手呢,迫擊炮準備!”
    林彥掙紮著支起身子,看見三百米外的山頭上,鬼子的機槍噴吐的火舌在格外刺目。
    整座山頭像被點燃的火藥桶,爆炸的閃光此起彼伏,將鬼子晃動的身影投映在焦黑的斷壁上——他們正在匆忙調整九二式重機槍的射界。
    除了顧子光麾下的這支,教導總隊,三旅五團二營外。教導總隊的指揮部,還派遣了其他部隊,在強攻二號高地。
    林彥眯起雙眼,視線穿過硝煙望向那座被炮火籠罩的山頭。
    二號高地像一柄出鞘的刀斜插在紫金山南麓,從那裏可以俯瞰整片山穀——他忽然明白了紫金山指揮部為何要不惜代價奪取這裏。這座海拔不過百餘米的山丘,卻是扼守炮營左翼的咽喉要道,更是紫金山防線的重要支撐點。
    胡連慶此時也趴在地上。
    他和林彥肩膀挨著肩膀……
    “看見那片反斜麵了嗎?”
    他用左手手指,指向二號高地的東側!
    “鬼子的觀測哨要是架在那兒,連咱們炮營藏身的礦洞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們的敵人——鬼子的第十六師團,是甲種師團,一個師團,光戰鬥人員,就有兩萬來人,配備坦克,大炮,有的部隊,還有飛機協同作戰。”
    “除了炮兵營地外,他們的聯隊,也配備了迫擊炮……”
    “不拿下二號高地,鬼子的迫擊炮支援過來,教導總隊的直屬炮營,還是很危險……”
    “這座山峰叫什麽名字來著!啊!對了,叫鐵塔山!”
    林彥順著胡連慶手指的方向望去,山脊線在晨光中泛著冷硬的青灰色。
    紫金山的地形在他腦海中漸漸清晰——這座金陵東郊的天然屏障由三座主峰構成,而他們所在的二號高地正是西峰延伸出的支脈。誰控製了這裏,誰就掌握了俯瞰金陵城的眼睛。
    可就在這時。
    林彥忽然發現,自己身下的大地,在輕輕顫抖。
    他扭頭回望……竟看見。二十來個士兵,衝了出來,他們背著各種鋼材……
    隨後他們蹲在地上,開始組合那些鋼鐵材料……沉重的金屬支架砸在凍土上發出悶響。
    很快,三門八十一毫米迫擊炮,出現在林彥的眼前,黝黑的炮管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鋼藍色,比他在山坳裏見過的更為猙獰。
    羅泛舟,此時一把拽住林彥的衣領,就往後拖。
    “退後!”
    “離遠點!”
    林彥沒有反抗。
    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也反抗不了強壯的羅泛舟。
    他隻是死死盯著眼前的巨炮。
    不知道為什麽。
    他現在,對這鋼鐵鑄造的玩意,無比著迷。
    這才是真正的藝術品。
    三門迫擊炮,每一門也都是配備了六名士兵。
    六名士兵,組成一個炮組……一共三個炮組。
    每一個炮組的六人配合得都像精密的齒輪——測距手單膝跪地,豎起拇指快速測算,他粗糙的指節上還沾著未幹的血跡;炮長轉動高低輪時,金屬齒輪發出"哢哢"的脆響,像老式座鍾上緊發條;裝填手懷抱的炮彈黃銅彈殼泛著蜂蜜般的光澤,彈頭上用紅漆標注的殺傷半徑數字清晰可見。
    炮長的吼聲撕裂空氣。
    “預備!!!”
    林彥看見第一炮位的裝填手腮幫子鼓起,突然張大嘴——這是防震鼓膜的土法子。
    炮彈滑入炮管的瞬間,林彥感覺五髒六腑都被震得移位。炮口噴出的氣浪卷起一圈肉眼可見的白色激波,近處的枯草瞬間焦黃蜷曲。炮彈劃破空氣的尖嘯聲像鋼鋸撕扯頭骨,遠處山頭炸開的火球將半個天空都染成橘紅。
    而顧子光撕裂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開炮!”
    “繼續開炮!”
    三門迫擊炮此刻化作噴火的巨龍,炮閂開合的金屬撞擊聲連成一片。
    林彥的視網膜上殘留著炮彈出膛時的殘影——炮管在後坐力作用下劇烈收縮又複位,支架下的凍土被震出蛛網般的裂痕。滾燙的彈殼不斷從炮尾拋出,在雪地上燙出"嗤嗤"的白煙,刺鼻的硝煙味混著金屬灼燒的氣息直衝鼻腔。
    胡連慶的嘴角則不自覺的上挑。
    “看彈著點!”
    第三輪齊射的炮彈像長了眼睛般砸在鬼子機槍陣地上,九二式重機槍的殘骸被氣浪拋向半空,零件四散飛濺時在朝陽下劃出閃亮的弧線。一個渾身著火的鬼子士兵踉蹌著從戰壕爬出,但很快被第四發炮彈撕成血霧。
    林彥的耳膜嗡嗡作響,卻仍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
    他看見測距手正用鉛筆在炮架刻度盤上快速計算,調整後的炮管微微上揚——那是將射擊距離精確到米的神奇技藝。
    第五輪齊射時,炮彈幾乎是垂直升空,在最高點稍作停頓後,帶著死神般的呼嘯垂直落下,將日軍藏身的土木工事炸成齏粉。
    而就在這時。
    最前方的顧子光突然拔出佩槍。
    這個學計算機出身的大廠職工,現在卻像是一頭在戰場上廝混了多年的嗜血的狼!
    “步兵準備!”
    他的呢子大衣沾滿泥漿,他也渾然不覺!
    “一連正麵佯攻吸引火力,二連從左翼迂回包抄,三連跟著爆破組,從正門直接插進二號高地!”
    “我要求你們,死也要把二號高地給我拿下。”
    “我再說一遍,不論傷亡!把二號高地給我奪回來。”
    “通訊兵不需要像我上報傷亡數字,我隨三連,一起衝鋒,我要是戰死,三連連長,直接接替指揮,三連長戰死,排長接替,排長戰死,班長接替,班長戰死,老兵接替……”
    “我們隻要鐵塔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