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4章:火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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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剛要開口答應,突然想起二爺臨走時的交待,當即把話又咽了回去。
    “行行好,給口水吧。”老頭喉結滑動的聲音,粘膩如蛙鳴。
    刺骨的寒意湧進屋內,我緊靠著火爐,還直打哆嗦。
    不對勁。
    現在才農曆九月,不應該這麽冷的。
    山風掀起他壓低的草帽,露出耳後兩撮硬挺的灰毛,在月光下泛起油亮的光澤。
    三魚共首符牌在掌心發燙。
    眼前的小老頭,不像是人。
    就在我亮出符牌的瞬間,老頭迅疾往後退出十幾步,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關上門,死命抵住,後背仿佛蓋了一層冰,徹骨的冷。
    “小東西,你會後悔的。”聲音像兩片生繡的刀片在摩擦,山風卷著一團絨毛,從門縫飄進來。
    門板傳來一陣刺撓的聲響後,便陷入死寂。
    我轉過身,貼在門縫上朝外看去。
    老頭就站在門口。
    月光把門檻照得雪亮,可那老頭的影子卻縮成拳頭大的一團。
    “刺啦!”
    五道利爪突然穿透門板,距離我的雙眼僅有半寸。木屑飛濺中,我看到那隻抓透門板的“手”上覆滿硬毛。
    指尖血淋淋的,上麵還沾著什麽動物的內髒。
    我當時嚇得腿都軟了,將手中的三魚共首符牌,狠狠紮了過去。
    門外傳來慘叫聲,那隻“嵌”在門上的手,快速往回縮。
    被符牌紮中的位置,傳來皮肉燒焦的“滋滋”聲。
    透過崩裂的縫隙,一隻琥珀色的豎瞳正瘋狂轉動,瞳孔裏映出我的倒影。
    “小東西,你逃不過的……”老頭“桀桀”笑了兩聲,門板轟然炸裂。
    我踉蹌後退,癱坐在滿地狼藉中劇烈喘息,喉嚨裏泛起一股腥甜。
    老頭將手中的青瓷碗蓋在我頭上,一隻手掐住我脖子,一隻手呈爪狀,作勢摳向我雙眼。
    “灰二哥,這麽俊的小郎君,你怎麽下得了手的?”銀鈴般的笑聲,從窗縫鑽進時,油燈火苗突然躥高了三寸。
    月光潑進屋內,像是一攤水銀。
    女人踩在水銀裏,周身氤氳薄薄的霧氣,身上紅裙的顏色比血還稠。白玉似的脖頸露出半截,眼尾那抹天生的胭指色,自霧氣中浮起。
    指尖撚著半凋的丹桂,花汁沿著凝脂般的指節蜿蜒而下,在虎口處凝成琥珀色瓔珞。
    發間玉簪突然鬆動,青絲如瀑散落的刹那,我忽的看見她耳尖泛起的絨毛在月光裏閃爍銀輝,又迅速化作珍珠光澤隱入肌膚。
    “小郎君,要媳婦不要?”女人眼波蕩漾,眼眸深處浮起兩簇幽藍光暈,“我們胡家的女娃,那是個頂個的美呢。”
    我戰戰兢兢搖頭,身體慢慢往後縮。
    女人黛眉猝然絞緊,雙手叉腰看向老頭:“二哥,不是三妹說你,瞧瞧你把孩子嚇成啥樣了?怎麽說,他也是我胡家未過門的女婿,還不趕緊把你那又腥又臭的爪子拿開。”
    我又驚又怕,怎麽莫名其妙就成別人的女婿了?
    難不成,二爺偷偷給我訂了娃娃親?
    老頭停下手,滿臉怒色瞪著女人:“怎麽,你也要來湊熱鬧?”
    女人斜倚在門框上輕笑。
    衣襟上綴著的珍珠突然迸裂,圓潤的珠子順著胸前溝壑滾落:“難道二哥吃肉,做妹妹的就隻能眼睜睜看著?”
    聲音不急不緩,卻在空氣中蕩開一圈圈微妙的漣漪,看似綿軟,實則暗藏鋒芒。
    刹那間,陣陣陰風往屋裏灌。
    油燈劇烈搖曳,隨時都要熄滅。
    老頭半眯起眼,一邊的嘴角抽搐了幾下,臉上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那就按老規矩,你取魂,我取瞳,如何?”
    女人抬起染著丹蔻的指尖,慢悠悠滑過鴉青鬢角,檀口輕啟:“以前可以,這次可不行。我答應過太奶,必須將他囫圇的帶回去,少根汗毛都不能。”
    “這麽說,你是鐵了心要跟我搶這娃兒?”老頭麵色猙獰。
    女人翹起指尖拂過唇畔,飽滿的朱唇便沁出蜜糖般的潤澤。纖細的腕間,係著銀鈴,無端的閃爍出耀眼白光。
    “二哥這話好沒道理,小郎君既非你骨中血,亦非你掌中珠,怎麽就成你的了?見者有份,能者多得,這是婆婆定的規矩,要我說,誰的本事大就是誰的。”
    女人邊說邊往屋裏走。
    石榴紅披帛纏繞著雪色腰封,行走時,紗裙開衩露出半截小腿。
    金色小鈴鐺隨著貓兒似的步伐叮咚作響,每聲鈴響,都恰好在心跳的間隙敲落。
    “胡月姬,你……少拿婆婆來壓我。”老頭暴跳如雷,一躍而起,朝著女人飛撲過去:“今晚誰跟我搶這娃兒,我便要誰的命。”
    胡月姬不慌不忙,等老頭的利爪近到胸前時,身形閃動,手中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根白色帛帶。如靈動的蛇影,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弧線,纏住了老頭的手腕。
    老頭大驚失色,情急之下竟用牙齒咬斷了帛帶。隨後如同老鼠一般,身體貼著地麵平行滑出,將那條隻有三條腿的桌子給撞得稀爛。
    胡月姬盈盈作笑,腕間銀鈴叮當作響:“二哥這點道行就不要湊熱鬧了,倒不如早些回去給你那鼠婆娘暖被窩,多生些小老鼠來得實在。”
    “胡月姬,你去死……“老頭口中發出低沉的咆哮。
    下一刻,黑壓壓一片的老鼠從四麵方八湧向屋內。
    胡月姬眼神一凝,雙手輕舞,帛帶飛揚,纏住了老頭的脖頸。
    老頭想故技重施,咬斷帛帶。
    可胡月姬這次沒給他機會,另隻手輕輕一抬,帛帶將老頭脖子以上的部位也纏成了棕子。
    那些湧進來的老鼠驟然驚惶,尖利嘶鳴聲此起彼伏。
    為首的數隻碩鼠猛然弓起筋肉虯結的身軀,鋼針般倒豎的灰毛泛起幽光。
    嘴裏露出森白獠牙,喉嚨迸發出低沉的嗚咽。
    更多的老鼠將胡月姬包圍在中間不停的轉圈,不過沒有一隻敢靠近。
    胡月姬不屑的哼了哼,嘴角揚起一絲冷笑:“二哥你也太小家子氣了,就送來這麽幾隻鼠子鼠孫,還不夠我那些小崽塞牙縫的……”
    話音剛落。
    外麵傳來陣陣“嗚嗚”聲。
    傾刻間,無數火紅色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隱若現。
    等身影走近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是一大群火狐。
    以前聽阿媽講過火狐拜月的故事,骨子裏對這種有靈性又比較妖異的動物,有著深深地敬畏感。
    月光很冷。
    比月光更冷的,是胡月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