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君臣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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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著回到馬車內的慕容衝,王猛瞥了自己的主君一眼,負手而道,“今天這一出戲倒是可以結束了,但我倒是想鬥膽問大頭領一句,大頭領如此行事,可是心中有何宏圖?”
    苻堅兩手交錯揣往袖內,一副不著調的德行,嘿笑道,“當大俠!那是除暴安良,為國為民呀!”
    王猛冷笑,“那敢問我半春秋的大頭領,答應我的事,可否實現?”
    苻堅毫無形象的蹲在了地上,嘴裏叼著根狗尾巴草,優哉遊哉著,“啥事兒?寡人怎麽不記得有答應過王相什麽事?話說燕國剛滅,事情很多的,王相還是回鄴城替寡人盯著點吧。”
    王猛冷冷的注視著自己腳邊的主君,“王上願意送走慕容姐弟,幫著臣把長安城裏的流言蜚語減減,臣感謝王上的很,可臣記得很早之前就跟王上說過,慕容姐弟,要麽殺,要麽囚,但萬萬不能放到遠方,所以臣請教我大秦王上心中究竟有何想法,總不會就是那憐香惜玉四字吧?”
    苻堅撓撓頭,“寡人這不就是想征服了那小子的心,以後好為我所用麽。”
    王猛拂袖冷哼,“王上總是這般,怕不是這些年的白臉裝的太多,骨子裏都沒了殺伐果斷吧!慕容衝留著真的有意義麽?那個廢物皇帝慕容暐養著也就養著了,他一人也夠安燕國百姓的心了,非留著那慕容衝又有何意?王上真看不出那少年骨子裏的仇恨?真看不出他眼中的豺狼之像!”
    王猛冷喝,“他也就罷了,說到底是個無兵無權的孺子,可那慕容垂王上又想怎樣!鷹視狼顧之相,燕國頭號大將,當年若不是逼的他來降,就憑慕容評之能主內,再加上慕容垂在外,這燕地隻怕是再死二十萬將士也拿不下,今夜他之行,王上還看不出他之野心麽?我送王上金刀一計,讓您可以毫無負擔的除了此人,結果你還是放了他,臣下如此自賤都拽不住王上的一意孤行麽!如今真乃養虎為患爾。”
    苻堅笑笑,眯眼望日,“若非猛虎,豈配寡人豢養?”
    這位放蕩不羈的麻衣漢子緩緩起身,輕聲說道,“王卿,很早之前你我君臣便交過心,所謂漢人,羌人,氐人,匈奴,鮮卑,在寡人眼中盡為秦之子民,降將,敗君,隻要投效者,也盡可為我大秦之臣。”
    苻堅長歎,搖頭不止,語重心長,“王卿,須知你我所處之世其複雜,其波雲詭譎,完全不落於先秦始皇一統六合之日,甚至比之來的還要複雜!因為如今乃是胡漢諸國凝為一體之際,永嘉以來,戰亂何其多,各族鮮血隻怕都能聚長江而起,這般複雜局麵,可偏偏在你我手中,就在此之時有了能大一統之像!你我或許能徹底終結此胡漢亂世,你不心動嗎?寡人不心動麽!你我君臣就真的不願為後人留下一個完美局麵,就真的不願共青史留名乎。”
    “故越是如此,寡人越要安遠人之心,寡人要讓他們看到,再險惡之人都可在我大秦為將,千金買馬骨爾,以此野心之輩,得遠人之心,豈不快哉。”
    見王猛張嘴想說什麽,苻堅悵然點頭。
    “我知你金刀一記甚好,可卻到底是謀,而非道,寡人要的是王天下矣,且說金刀一計真的成了,慕容垂真的死了,確實,去一大患,可如此一來天下人又該如何看待你我君臣?他們是否會認為,苻堅王猛如此行事,與此前他國君王無甚分別,隻知排外爾,那些早已臣服之臣,是否也會心生恐懼,整日擔驚受怕,最後徹底與大秦離心離德?”
    “王卿,金刀計若真成了,安的是寡人一人性命,毀得隻怕就是大秦統一天下之國祚了。”
    苻堅揮手打斷想要說話的王猛,昂首而道,“我知卿心意,卿寧願不要身後之名,也要保大秦國本,寡人更是感動垂淚,可你不要這名聲,寡人能忍心麽!寡人能忍心我之臂膀日後卻在青史上留下一句弄權殘暴之名麽!”
    王猛冷視,“可我已經做了,金刀已出!謀略已行,王上此舉於賣我何異!”
    苻堅正色,“寡人真的賣了王卿麽?試問天下誰人不知慕容垂之如狼野心?天下誰人不曉王公此舉乃為國而行,便是如此,王卿唯有能臣二字流芳百世,便是如此,寡人才斷然絕了你的金刀一計,因為這個口子一開,王公日後隻怕就再難收手了!那弄權殘暴之名遲早會徹底坐實!”
    王猛合眼,“臣是為了大秦,為了王上,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臣不希望日後有朝一日王上因這些反複小人而丟了家國,嗬嗬,為王上排憂解難,承擔罵名,這本就是為臣子的本分,當然,王上若嫌我有越權之疑,臣這便辭官而去。”
    鄧羌聽到此語都忍不住站了起來,想要勸諫,苻堅更是痛心的看著他,“你這是什麽話!用卿之日,寡人便曾立誓,此生絕不背卿!大秦能走到今天,是我苻堅一人之力麽?是你我君臣,無數兒郎用命換來的,你這時候說辭官而去,視你我心血於何物!寡人若真的疑你,又哪裏會有今日之行!我若真的厭你,慕容姐弟我領回後宮就是,豈會今日借機將他送走,卿之言,寡人永遠都記在心中,不敢忘矣!”
    王猛不置可否,冷淡開口,“那臣還是那句話,慕容垂殺,慕容衝死,慕容評毒酒一杯,姚萇連其羌人貴族,皆殺,另扶倆大羌人底層貴族為臣,相互製衡,如此方保我大秦國業。”
    苻堅苦苦笑著,“你殺的完麽?”
    苻堅看向王猛,振臂指向身下大地,“刨開滿堂公卿的心看看,問問,這朝堂之上有幾人能如你和鄧羌一般忠心為國,哪個不是暗藏禍心,哪個不是歹毒之輩,就這麽殺下去,有能者盡死!王卿,寡人注定為天下之主,天下之主又豈會在意宵小作祟,我在一日,他們便一日不敢反,隻會安心為我陷陣衝殺,這便是寡人之道,跪我身前一時者,終生便隻能如此!”
    如此雄主之言,王猛一時也陷入了沉默。
    他與苻堅皆心知肚明,他們其實不是在論一倆人該不該殺,而是在論大秦的國策方針。
    很明顯,王猛主稍安其內,苻堅則主進取天下。
    二人皆有其道,皆有自己的堅持和理由。
    這時,沉默了很久的王猛低垂著眼,沉沉道,“如果臣一定要他們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