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直接喝到大醉的朱重八，到了晚席剛醒過來後又是猛喝了好一頓，倒也不用擔心誤事，朱重八此前告知孫德崖等人賈魯率十萬大軍圍攻濠州城的消息說真不真，說假也不假，他確實偵查到了賈魯大軍有集結的動向，不過也隻是剛剛開始調集糧草後勤罷了，真要出兵，少說也要一個半月的時間。
    這也是為何郭子興在此刻還敢讓朱重八放心成婚，大肆飲酒的緣故所在。
    這會兒，穿著大紅新郎官袍子的朱重八步伐踉蹌的走向了自己的婚房，別說，忙活一天，媳婦麵還沒見著呢，按規矩自己不揭蓋頭，媳婦都不能吃東西呢，這會兒估計早餓壞了。
    站在貼著紅囍字的房門前，朱重八剛要推門洞房，身後一道聲音響起。
    “重八。”
    朱重八回頭一看，就見郭子興正站在院子裏負手看著他，點了點頭，“別急著抱媳婦兒，爹有話跟你說。”
    “誒。”朱重八應了一聲，搓了搓自己的臉，清醒了幾分後才走到郭子興身旁的石桌前坐下，有點醉呼呼的樣子道，“爹，啥事兒啊？”
    郭子興也坐了下去，望著身旁給自己倒茶水的年輕人，郭子興深深地歎了口氣，“之前的事情，為父至今想起都不免心有餘悸，若不是你讓湯和鎮住軍營且帶人來接應，若不是你讓彭大帥率軍進城控製濠州，若不是你孤身一人闖進孫府為他們爭取時間，爹這條命就算是扔了，這幾天忙，沒工夫，但爹還是得跟你說句謝謝。”
    朱重八喝了一口茶水，嘿嘿笑著，“爹你這說的是什麽話，秀英是您幹閨女，您早就答應把她嫁給我，那您在我心裏也早就是我親爹了，而且是您給了我這口飽飯吃，當年來投奔您的時候我差點被當成元軍的探子給砍了，要不是您留下我，我朱重八早成路邊的一攤骨了，是我該謝謝您才對。”
    郭子興笑著點點頭，“因果因果，這便是佛家常說的因果，沒有我當日種下之因，也不會有今日得下的善果。”
    朱重八起身就要走，“那爹您慢慢悟著，我去看看秀英。”
    郭子興嗤笑，“沒出息的東西，就知道找媳婦兒，坐好，爹還有話要跟你說，還怕你媳婦跑了不成。”
    朱重八訕訕的一縮頭，別說，真怕，不抱在懷裏真是生怕跟那年在路邊看見的一塊燒餅似的，以為是餓暈了出現的幻覺呢。
    頭頂圓月朗照，郭子興卻歎出了一口長氣，“重八啊，你說咋當義軍造.反是為了啥？”
    朱重八撓撓頭，有些疑惑，“額，吃飽飯？”
    郭子興一笑，“就這點出息？”
    朱重八歎氣，“我才剛吃了幾天飽飯啊，挨餓的滋味兒咋忘得掉啊。”
    郭子興坐在石凳上，點了點頭，“其實你這個答案很好，但可惜啊，還是少了點男子氣概，你也知道我，我早年入了白蓮教，也僥幸見過明王，他的白蓮教你知道吧？我一開始是真的信了，以為明王就是那降生的彌勒，是佛祖派他下凡帶咋們起義造.反，帶咋們來過上那好日子的，可後來啊，明王見我像個人才，就偷偷私下裏跟我說，他其實也不想造.反，他也害怕，但沒法子，被大元朝逼到了絕路上。”
    郭子興緩緩說著，“明王說一開始是有人快餓死了，來找他說不想餓死，明王就分了自己的粥給他，後來又有人來找他，也說不想餓死，漸漸地這人就越來越多了，這時候明王就開始想，咋能不讓鄉親們都餓死呢？想著想著明王就開始算賬，他說他算了一宿，其實地裏的莊稼是能養活大多數鄉親的，可偏偏都被官府收走了大半，結果就隻能餓死人，明王突然反應了過來，然後說了三個字。”
    郭子興看向朱重八一笑，“憑什麽？”
    “是啊，憑什麽他們要搶走我們的糧食？憑什麽我們要餓死？他們怎麽不餓死，世人都說明王是彌勒佛轉世，可隻有明王自己知道，他不是佛，他要真是佛，天底下就不該有那麽多老百姓被活活餓死，但他也是佛，因為他想讓老百姓不被餓死。”
    “所以造.反，造他狗.日的官府的反，造他狗.日的大元朝的反！”
    朱重八聽得默不作聲。
    郭子興點點頭，“再後來啊，我遇到了一個叫劉福通的人，從他嘴裏聽到了一句話，那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帶勁的一句話，”
    “虎賁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龍飛九五，重開大宋之天。”
    郭子興拍了拍朱重八的頭，“知道什麽是幽燕之地麽？”
    朱重八想了想，“聽人說過，離著咋們很遠很遠，那裏好像以前是我們的地兒，後來被韃子們奪走了，奪走了，好幾百年了。”
    郭子興頷首而笑，“你說對了，從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到現在，五百多年了，所以我那時候就有個疑問，我就問劉福通，你寫這話有用麽？聽起來是提氣，可幽燕那麽遠的地兒，咋們這些南方漢子會願意去打麽？眼吧前都沒弄明白呢。”
    郭子興歎息一笑，“那劉福通當場就抽了我一馬鞭，說我沒出息，說他不是為了眼前這一畝三分地兒，他是要讓北方那些老百姓都知道，南邊沒忘了他們，就算大宋朝都沒了，但南邊還有一群泥腿子記著北邊的父老鄉親們！”
    “劉福通說他這輩子一定會撿起那倆個差不多早就被人忘了的字，那倆字叫北伐，他說就算他隻有幾百口子人，也要帶著他們打到北方去！為什麽？很簡單，他和明王不光是在想著自己，也不光是在想著身邊的鄉親們，他們想的全天下，想的是一個理兒。”
    “劉福通說，他知道肯定贏不了，大元朝的兵馬都在北邊，他們去了就是個死，可死也得去，因為他和明王一開始就沒覺得自己起義能成，那句話咋說的？叫槍打出頭鳥，就像過去那陳勝吳廣一樣，第一個起義，死的也最早，可這時候你知道他劉福通說什麽嗎？”
    朱重八搖搖頭。
    郭子興大笑，“他說既然肯定要輸，那索性就轟轟烈烈玩把大的！死也死的有價值！死也讓天下人都看清楚，有人不願給大元朝當狗，有人還記得北邊是咋們自古以來的地兒！”
    郭子興目光深邃的看向那個年輕人，“所以重八，你明白我們這些人究竟再做什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