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庭院中一片寂靜，我站在廊下，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心中最後的希望也如這夜色般消散，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心如死灰，卻也終於清醒。
    我轉身離去，腳步雖踉蹌，卻不再回頭。
    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我便起身梳洗。小翠見我神色平靜，欲言又止，終究沒有開口。她遞來一杯溫熱的參茶，我接過，輕輕抿了一口，苦澀入喉，卻讓我精神一振。
    “小姐，您今日……”她遲疑著問。
    “我去書房。”我淡聲道。
    她愣了一下，輕聲應了，替我披上一件薄衫，隨我一同前往。
    書房裏靜悄悄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案幾上，塵埃在光束中緩緩飄浮。我翻開賬冊，一頁頁翻閱，試圖從繁雜的數字中理出頭緒。
    可惜，紙上密密麻麻的商號、貨物、航線，看得我頭暈眼花。
    正皺眉間，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管家的聲音冷冷響起：“少夫人，這些賬本可不是女子該碰的東西。”
    我抬起頭，看著他抱著雙臂立於門口，一臉不屑。
    “怎麽？徐府的賬目，我不該看？”我挑眉反問。
    “少夫人是徐家媳婦，不是掌櫃。”他冷笑道，“還是多管管廚房的事，別在這兒添亂。”
    我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原來管家擔心我看懂了賬目，以後就沒人能糊弄我了？”
    他臉色一變，尷尬笑了兩聲：“少夫人說笑了。”
    我合上賬本，站起身來，淡淡道：“你放心，我不是為了爭權奪利而來。隻是想學點東西，將來也好幫夫君分憂。”
    他狐疑地打量我一眼，沒再多說什麽，轉身離開。
    我重新坐下，繼續翻閱，心中卻已有了主意。
    既然他們不願教我，那我就自己學。
    當夜，我提燈翻出家中舊賬，一筆筆對照，記錄下不懂之處。翌日清晨，我特意去拜訪府中一位年邁的老掌櫃，恭敬請教。
    老掌櫃起初有些驚訝，但見我態度誠懇，也不再推辭，耐心為我講解商路走向、銀錢流轉、貨物進出等基礎知識。
    我聽得認真，筆記記了厚厚一本，甚至開始嚐試用算盤計算盈虧。
    數日後，我已能大致看出一份賬目的問題所在，也能分辨哪些商號盈利，哪些虧損。
    這日午後，我在院中練字，忽聽阿福低聲稟報：“小姐，有位客人求見。”
    我抬眸望去，隻見一名身著素色長裙的女子緩步走來，麵容清秀，神情恬淡。
    “琳琅見過夫人。”我起身行禮。
    她微微一笑，道：“我是來謝你的。”
    我怔住：“謝我？”
    “昨日宴會上，你一句話化解尷尬，讓我好生感動！”她語氣輕快，“我原以為你是顧家千金，高高在上，沒想到竟如此機敏。”
    我這才想起前日參加宴會時，確實有人拿她開涮，我順口回了一句“你們嘴上缺德，心裏是不是也空虛得很”，惹得眾人哄笑，也讓這位女子免於尷尬。
    “夫人太客氣了。”我微笑道，“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
    她在我對麵落座，目光溫和：“你如今這般用心學習賬務，是為了什麽？”
    我沉吟片刻，低聲道：“我不想再做任人擺布的棋子。”
    她點頭，似有所思，半晌後，從袖中取出一張名帖，遞給我：“若你真有意自立門戶，不妨來我這邊看看，順便幫我，也可以學學如何做生意。”
    我接過名帖，隻見上麵寫著一個陌生的名字——沈婉娘，以及一家名為“雲裳坊”的織造鋪。
    “這是……”我抬頭看向她。
    “我丈夫早逝，留下的這家鋪子。”她笑了笑，“我一個人撐著，總覺得力不從心。若你能來幫我，或許我們都能走出一條新路。”
    我凝視著那張名帖，心中泛起一絲驚喜。
    原來，還有這樣的機會。
    我鄭重地將名帖收起，對她深深一拜：“多謝夫人厚愛，琳琅願試一試。”
    她滿意地點點頭，起身告辭。
    我送她至門口，看著她的背影遠去，心頭忽然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是啊，既然無法改變他人，那就先改變自己。
    我回到房中，將所有賬本整理歸類，又將這段時間的學習心得寫成劄記，準備帶去“雲裳坊”時參考。
    幾日後的一個傍晚，我正在房中整理衣物，忽然聽見窗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我警覺地站起身，走到窗邊，隻見一道身影一閃而過，消失在夜色中。
    是誰？旋即冷靜下來。但這又能如何？
    我已經不再是那個隻會哭鼻子的小姑娘了。
    夜深人靜，我坐在燈下，提筆寫下一封信：
    “母親大人尊鑒：女兒已決定不再依靠家族與夫婿，願憑己力謀生。若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望您莫再逼迫，女兒定不負所托，亦不負自己。”
    寫完，我將信封好，交給小翠：“明日送去顧府。”
    她接過信，眼中滿是擔憂：“小姐，真的要這樣做嗎？”
    我輕輕一笑：“你以為我還能怎樣？”
    她沉默了。
    我轉身望向窗外，月明星稀，夜風清涼，吹進屋內，拂過紙頁，發出沙沙聲響。
    我深吸一口氣，心中前所未有地清明。
    這一夜，我輾轉難眠，思緒萬千。
    我想起初嫁徐景瀾時的懵懂，想起他曾為我擋下的那一劍，想起他冷漠轉身的背影，想起母親冰冷的話語……
    這一切，都成了過去。
    我不能再被困在別人安排好的命運裏。
    我要靠自己，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次日清晨，我換上一身簡樸衣裙，帶上賬本和名帖，獨自一人前往“雲裳坊”。
    剛踏入大門，迎麵便是一股濃鬱的絲線香氣撲鼻而來，耳邊傳來織機的哢噠聲，工人們忙碌穿梭，井然有序。
    沈婉娘早已等候在廳中，見我到來，笑意盈盈。
    “歡迎你，琳琅！”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像是在迎接一位誌同道合的夥伴。
    我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手放上去，回應道：“我來了！”
    這一刻，我知道，我真正開始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