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與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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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宿舍的門在身後輕輕合上,隔絕了走廊裏隱約的談笑聲和腳步聲。空氣裏殘留著消毒水和新家具的味道,混合著窗外飄進來的桂花淡香。陽光透過窗戶,在磨石地板上投下斜斜的、溫暖的光塊。雲落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剛才在天橋下被窺視的寒意還未完全從身體裏驅散,指尖依舊冰涼。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著,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緊繃的神經。那個灰色連帽衫的身影,帽簷下冰冷的視線,像烙印一樣刻在腦海裏。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新巢初築,禿鷲已在盤旋。
“嗨!你就是我的新室友吧?雲落?” 一個清脆明亮的聲音像陽光一樣刺破了室內的沉寂,也打斷了雲落試圖平複的心緒。
雲落倏地睜開眼。靠窗另一個空置的書桌前,站著一個高挑的女生。她穿著寬鬆舒適的塗鴉T恤和破洞牛仔褲,一頭挑染了幾縷藍紫色的短發根根精神地豎著,顯得活力四射。她正抱著一隻巨大的、幾乎有半人高的毛絨熊玩偶,臉上洋溢著毫不掩飾的熱情笑容,露出一顆俏皮的虎牙。她整個人像一顆剛被投入水中的泡騰片,瞬間讓安靜的宿舍空間充滿了活潑的氣泡。
“我叫夏安!夏天的夏,平安的安!” 她幾步就跨到雲落麵前,空著的那隻手大大方方地伸過來,笑容燦爛得晃眼,“以後咱們就是‘同居密友’啦!多多關照!” 她說話語速很快,帶著一種自來熟的感染力。
雲落看著伸到麵前的手,那手指纖細修長,指甲修剪得幹淨整齊,塗著透明的亮油。她遲疑了一下,才伸出自己冰涼的手指,輕輕握了一下。夏安的手溫暖幹燥,帶著蓬勃的生命力。
“你好,雲落。” 她低聲回應,聲音還有些微不可查的緊繃。
“別這麽拘謹嘛!” 夏安毫不在意她的冷淡,把那隻巨大的毛絨熊“咚”地一聲放在自己床上,占據了小半張床鋪,然後自來熟地環顧四周,“嘖嘖,咱這宿舍條件還行!就是小了點兒。對了,你睡那張床啊?靠窗挺好,采光棒!就是夏天可能熱點兒…對了,你哪個專業的?我是美術係的,油畫方向!” 她像隻精力充沛的小鳥,嘰嘰喳喳,話題跳躍極快。
“音樂係。” 雲落簡單地回答,走到自己的書桌前坐下。那本《夜鶯》樂譜靜靜地躺在陽光裏,像一塊沉默的界碑。
“哇!音樂係!” 夏安的眼睛瞬間亮了,湊到雲落桌邊,目光灼灼,“太棒了!以後咱們宿舍就有背景音樂了!你會什麽樂器?唱歌肯定也很好聽吧?我剛回來的時候聽陳晨說你去參加‘星海之聲’麵試了?怎麽樣怎麽樣?” 她的熱情撲麵而來,帶著一種讓人難以招架的好奇。
“星海之聲”四個字像針一樣刺了雲落一下。麵試時的窒息感、蘇曼那探究的目光、以及緊隨其後的冰冷窺視瞬間回籠。她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輕輕碰了碰樂譜的邊緣,仿佛在汲取一絲力量,微微側過身,避開夏安過於灼熱的視線,含糊地應了一聲:“嗯…隻是去試試。結果還不知道。”
夏安似乎沒察覺到她的回避,依舊興致勃勃:“‘星海之聲’超難進的!能去試就很厲害了!對了,說到陳晨,” 她話題又是一轉,帶著點八卦兮兮的興奮,“她剛才還跟我聊了一會兒,說你是她高中死黨,人超好,就是有點安靜。她還說——” 夏安壓低了一點聲音,模仿著陳晨那副神秘兮兮的語氣,“‘落落身上可有故事呢!’”
雲落的心猛地一緊,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陳晨…她知道了多少?又說了多少?那些“故事”是她拚命想要埋葬的過去。
夏安沒注意她瞬間的僵硬,自顧自地繼續爆料:“她還說,最近好像有人在打聽你哦!不是咱們學校的,感覺怪怪的。” 她歪著頭,努力回憶著陳晨的話,“好像是什麽…校外人士?在跟宿管阿姨還有幾個學生會的學長學姐套話,問今年音樂係新來的轉學生情況,特別是…嗯…一個姓雲的女生?”
最後幾個字像冰錐一樣紮進雲落的耳朵!她猛地抬起頭,臉色瞬間褪去了最後一點血色,變得慘白如紙。瞳孔因為極度的驚駭而微微放大,身體控製不住地輕輕顫抖起來。是她!就是那些人!那個灰色連帽衫!他們不僅在監視,還在明目張膽地打聽她!他們想幹什麽?摸底細?確認她的位置?還是…為下一步行動做準備?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新環境的短暫安寧假象被徹底撕碎。雲家的人,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已經將觸手伸到了她的宿舍樓下!她感覺自己像是被困在玻璃缸裏的魚,一舉一動都被清晰地窺視著,無處可逃。
“雲落?你怎麽了?”夏安終於察覺到她的異樣。眼前的女孩臉色白得嚇人,眼神裏充滿了無法掩飾的驚悸和恐懼,像一隻被逼到懸崖邊的小獸。這反應…太不對勁了!夏安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關切和一絲不解,“你…臉色好差?是不是不舒服?我說錯什麽了嗎?” 她有些手足無措。
雲落猛地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用力咬住下唇,尖銳的疼痛讓她混亂的思緒強行拉回一絲清明。不能慌!不能在陌生人麵前暴露太多!她迅速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像受傷蝶翼般劇烈顫動,遮掩住眼底翻湧的情緒。她強迫自己鬆開攥緊的拳頭,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幾個清晰的月牙印。
“沒…沒什麽。” 她艱難地開口,聲音幹澀得厲害,帶著明顯的顫音,努力想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可能是…有點累了。剛來…不太適應。” 她慌亂地轉過身,假裝去整理桌上那幾本樂理書,手指卻因為用力過度而有些發抖,書本的邊緣磕碰在桌麵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夏安看著她明顯逃避和掩飾的動作,眉頭微蹙。她性格開朗熱情,但並不遲鈍。雲落這種近乎驚恐的反應,絕對不是因為簡單的“累了”或者“不適應”。再聯想到陳晨之前那句意味深長的“有故事”,以及她提到的校外人士打聽……夏安心裏咯噔一下,某種不太好的預感浮上心頭。這個看起來安靜得有些過分的室友,似乎真的背負著一些沉重的、不為人知的東西。她識趣地沒有再追問,隻是語氣放得更柔和了些:“哦哦,那…那你先好好休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說!我就在這兒。” 她指了指自己靠窗的位置,然後抱起她那巨大的毛絨熊,坐回自己床上,假裝擺弄手機,隻是眼角的餘光,忍不住擔憂地瞟向那個單薄而緊繃的背影。
宿舍裏陷入一種微妙的安靜。陽光依舊溫暖,桂花的香氣依舊清甜,但空氣裏卻仿佛多了一層無形的隔膜。雲落背對著夏安,僵直地坐在書桌前,手指機械地撫平書本的封麵,目光卻空洞地落在攤開的《夜鶯》樂譜上。複雜的音符在她眼前扭曲、跳動,如同她此刻混亂的心緒。校外人士…打聽…姓雲的女生…每一個詞都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她的神經上。恐懼如同藤蔓,在心底瘋狂滋長,纏繞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該怎麽辦?告訴蔣耀?可蔣耀…他此刻在哪裏?他的“安全模型”能抵擋住這種滲透嗎?她甚至不敢拿出手機。
就在雲落被巨大的不安吞噬時,她的手機在口袋裏突兀地震動起來,打破了死寂。她像受驚般猛地一顫,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屏幕上跳動著陳晨的名字。
“喂?” 雲落幾乎是立刻接通,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落落!是我!” 陳晨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依舊是那副活力滿滿的調子,但雲落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嚴肅和急切,“你在宿舍吧?方便說話嗎?”
“嗯,在。你說。” 雲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夏安也抬起頭,好奇地看向她這邊。
“我剛從小道消息販子老K那兒出來!” 陳晨語速飛快,帶著“百事通”特有的情報興奮感,但刻意壓低了聲音,“你猜怎麽著?還真有人花錢在打聽你!不是咱們學校的!老K說,對方出手還挺大方,就為了問清楚兩點:第一,音樂係那個新來的轉學生雲落,具體住哪棟樓哪個宿舍;第二,她平時跟哪些人走得近,特別是…有沒有一個姓蔣的男生經常來找她!”
轟——!
陳晨的話像一道驚雷,在雲落耳邊炸響!對方不僅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的專業,甚至連蔣耀的存在都……!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讓她如墜冰窟。這不是簡單的監視了!這是有目的、有組織的調查!他們想知道她的具體位置,想摸清她和蔣耀的聯係!他們要幹什麽?強行帶走她?還是…對蔣耀不利?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了她,眼前甚至出現了片刻的眩暈。她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連呼吸都變得異常困難。
“落落?落落你還在聽嗎?” 陳晨在電話那頭焦急地呼喚。
雲落猛地回過神,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疼痛讓她勉強維持住一絲清醒。她用力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得異常艱澀:“在…我在聽。然後呢?老K…他說了?”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
“切!老K什麽人你還不知道?給錢就辦事,但嘴巴也嚴得很!” 陳晨的語氣帶著一絲邀功般的得意,“他跟我關係鐵,知道咱倆是一夥兒的,才偷偷告訴我的!他當然沒把咱們宿舍號告訴對方!隻說大概是E區女生宿舍樓群。至於蔣耀…他更不會亂說!隻含糊說好像有個挺高的男生偶爾在樓下出現過,具體是誰不清楚。不過…”
陳晨的聲音突然嚴肅起來,帶著一絲憂慮:“落落,這事兒不對勁!絕對不對勁!老K說那打聽的人,雖然穿得普通,但說話做事那感覺…嘖,不像學生,也不像普通混混,透著一股…一股特別‘專業’的冷勁兒。你最近是不是惹上什麽麻煩了?還是…以前的事兒?” 陳晨壓低了聲音,最後幾個字問得小心翼翼。她想起了高中時雲落那些諱莫如深的過去,想起了那個總是沉默守護在陰影裏的蔣耀。
雲落的心沉到了冰冷的穀底。專業…冷勁兒…這就是雲家二叔派來的人!幹淨利落,不擇手段!老K的含糊其辭能擋多久?他們既然能查到老K,自然也能查到別人!E區女生宿舍樓群…範圍已經縮得很小了!她感覺自己就像被放在聚光燈下的獵物,周圍是虎視眈眈的獵手。
“我…我不知道…” 雲落的聲音帶著哭腔,巨大的無助感幾乎將她擊垮,“陳晨…我…”
“別怕!” 陳晨在電話那頭斬釘截鐵地說,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可靠,“有我在呢!我這‘包打聽’的外號不是白叫的!我這就去發動我的情報網,把這事兒查個水落石出!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敢動我陳晨的死黨!你待在宿舍,鎖好門,哪兒都別去!等我的消息!” 陳晨的聲音帶著一種江湖兒女般的豪氣和義氣,瞬間給了慌亂中的雲落一絲微弱但真實的支撐。
“嗯…謝謝你,陳晨。” 雲落哽咽著,心頭湧起一股暖流,衝淡了些許寒意。
“跟我客氣啥!掛了!等我消息!” 陳晨風風火火地掛了電話。
宿舍裏再次安靜下來。雲落握著已經掛斷、屏幕暗下去的手機,像握著一塊滾燙的烙鐵。她緩緩放下手臂,身體依舊僵硬。陳晨的情報像一盆冰水,徹底澆滅了她對新環境最後一絲天真的幻想。陰影無處不在,危險如影隨形。
夏安坐在自己床上,雖然聽不清電話內容,但雲落那瞬間慘白的臉色、顫抖的聲音和通紅的眼眶,以及她最後那句帶著哭腔的“謝謝你,陳晨”,已經足夠說明問題。夏安的心也跟著揪緊了。她看著雲落單薄而顫抖的背影,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開口:“雲落…你…沒事吧?需要我…做點什麽嗎?”
雲落沒有回頭,隻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她現在什麽也不想說,巨大的疲憊和恐懼攫住了她。她需要時間消化這冰冷的現實,需要思考對策。她默默地伸出手,將桌上那本攤開的《夜鶯》樂譜,輕輕地、鄭重地合上。泛黃的封麵在陽光下顯得脆弱而沉重。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樓下是熟悉的宿舍樓間的小徑,三三兩兩的學生走過,談笑聲隱約傳來。陽光依舊明媚,桂花樹在微風中沙沙作響,投下搖曳的樹影。一切看起來如此平靜美好。
然而,就在這片平靜的樹影之下,在某個她看不見的角落,或許正有一雙冰冷的眼睛,如同潛伏的毒蛇,死死地鎖定著這扇窗戶。雲落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那些樹影婆娑的角落,掃過遠處樓宇的陰影,仿佛想穿透這表象的寧靜,揪出那隱藏在暗處的窺視者。指尖緊緊扣著冰涼的窗台邊緣,骨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新巢的牆壁,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