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瘋狂投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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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燈昏黃的光暈,像一個小小的、倔強的堡壘,將折疊桌周圍的一方空間與窗外彌漫的厚重夜色割裂開來。光暈的中心,是林薇繃直的、幾乎僵硬的脊背。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蒼白的臉上,眼底布滿紅血絲,卻異常銳利專注。一夜未眠的疲憊像一層透明的薄膜裹著她,而膜下,是比昨晚更清晰、更堅硬、更不容動搖的決心在熊熊燃燒。
桌上,吃了一半的壓縮餅幹包裝和空了的水杯是這場無聲戰鬥的遺跡。而主角,是她那台老舊筆電的屏幕——上麵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各大招聘網站的搜索頁麵、公司官網招聘入口,以及一個被她反複打開、確認的Word文檔——她的簡曆。
她的簡曆,已經不再是昨晚撫平折痕時那單薄的一頁紙。
昏黃的燈光下,林薇的手指在觸摸板上快速滑動、點擊,屏幕的光在她瞳孔中跳躍閃爍。她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掃描儀,在紛繁複雜的招聘信息中快速檢索、篩選:
所有平台:“設計英才網”、“前程遠望”、“BOSS直聘”……甚至幾個小眾的設計師垂直社區論壇求職版塊。她像經驗老道的礦工,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蘊藏機會的礦脈。她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專注,屏蔽掉一切無關的噪音(比如窗外樓下垃圾車淩晨工作的轟響)。
關鍵詞捕捉:當篩選框彈出“職位類別”時,她的手指沒有絲毫猶豫,“平麵設計師”、“UI設計師”、“視覺設計師”、“品牌設計師”、“助理設計師”(即使職位名稱降低,她也絕不放過)——所有與設計相關的選項,全部打上刺眼的紅色勾選標記。
標準模糊化:“工作經驗13年”?她現在的經驗隻有一年多!投!“要求熟練掌握某小眾設計軟件”?她不會?沒關係,先投!職位描述裏那些苛刻的“抗壓能力”、“團隊協作精神”、“創新思維”——那些模糊又高高在上的要求,此刻不再是篩選她的門檻,而是她用盡一切方式去攀附的繩索。
看到招聘信息,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一點微弱的火光。她根本來不及細想這光是否穩定、是否足夠溫暖,隻知道必須抓住!食指彎曲,用力點下鼠標左鍵。
“哢噠…哢噠…哢噠…”
清脆的點擊聲在寂靜的房間裏持續不斷地響起,帶著一種單調而堅硬的節奏,成為唯一的背景音。每一次點擊,都伴隨屏幕上一個進度條的快速拉滿——“簡曆投遞成功!”——然後迅速跳回列表,尋找下一個目標。
她的身體前傾,幾乎要壓進屏幕裏。肩膀因為長時間保持同一個緊繃的姿勢而酸痛不已,可她感覺不到,或者說,她強令自己忽略。胃裏那點壓縮餅幹早就像砂礫一樣沉甸甸地堵著,帶來隱約的不適感,但她沒有停下。水杯空了,口幹舌燥,喉嚨像要冒煙,她也隻是抿了抿幹裂的嘴唇,眼睛依舊牢牢鎖定在屏幕上。
時間在近乎病態的效率中悄然流逝。窗外那片濃墨般的夜色,一點點稀釋,透出青灰的底子,然後是晨曦微弱的魚肚白——天亮了。陽光再次試圖擠過厚重的窗簾,卻在桌麵這片昏黃的“戰鬥堡壘”麵前顯得蒼白無力。她桌上的台燈依舊開著,仿佛一個永不妥協的象征。
又一個招聘網頁被她關閉。她揉了揉發脹刺痛的太陽穴,目光掃過瀏覽器標簽欄——那裏長長的一列,都是被她“掘地三尺”翻出來的、直接通向各大中、小、甚至初創設計公司官網招聘郵箱的頁麵。
“再來……”她低聲自語,聲音因為缺水而沙啞得像生鏽的齒輪在摩擦。
她點開“騰翼設計”的官網,“人才招聘”入口就在首頁滾動廣告的下方,不甚起眼。她複製下那個hr@tenny的郵箱地址,熟練地打開郵件客戶端。不需要再打開簡曆文檔,經過一夜的反複操作,那封標準的求職郵件早已爛熟於心。郵件主題:“林薇應聘品牌設計師期待回複”,正文簡潔、克製、標準化,簡曆文件靜靜地附著在郵件末尾。輸入郵箱地址,檢查,發送!
相同的操作,像設定好的程序,她又打開“創思空間設計”的官網。招聘郵箱藏得更深,需要點擊“關於我們”再下拉到最底部。找到!複製,粘貼,郵件主題修改……發送!
然後是“未藍工作室”……“像素工坊”……
她的動作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機械,但那份專注和燃燒的迫切沒有絲毫減退。每一個發送出去的郵件,都像她朝著看不見的城牆射出的箭矢。哪怕隻有一支能釘入磚縫,帶來一絲希望的回響。
不知過了多久,當清晨的陽光終於刺破窗簾的封鎖,頑強地將光斑投射到堆著空餅幹包裝的桌角時,林薇的手指終於離開了觸摸板。
她有些遲緩地靠回椅背。長時間的坐姿讓她腰背一陣僵硬的鈍痛。她仰起頭,閉上酸澀得像被砂紙磨過的眼睛。電腦屏幕依舊亮著,郵件客戶端停留在發件箱的頁麵——裏麵密密麻麻躺著一長串郵件,像一支無聲的、等待檢閱的軍隊。
37封。
這就是她一夜加上整個清晨瘋狂征戰的結果。37支箭,射向這座城市林立的寫字樓群中不同的角落。
窗外的城市喧囂漸漸大了起來,汽車的鳴笛、人聲、自行車的鈴聲……鮮活的生活氣透過窗戶的縫隙鑽了進來。房間裏,依舊是令人窒息的寂靜,隻有電腦風扇低沉的嗡鳴和她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
她摸索著拿起空水杯,站起身想去接水。雙腿因久坐和緊張而虛軟,踉蹌了一下才站穩。走到小小的洗手池邊,擰開水龍頭,看著水流嘩啦啦地衝進杯裏。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帶來一陣短暫的、刺激性的暢快,卻也像一盆冷水,衝淡了一些心頭那團燃燒了一夜的不顧一切的火。
現在呢?
緊繃的弦突然鬆弛,一股強烈的疲憊感和……不確定的恐懼感,重新像冰冷的潮水,悄無聲息地漫上了腳踝。
郵件發出去了。然後呢?
手機安靜地躺在她旁邊的枕頭上,屏幕漆黑。她拿起它,遲疑著,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微顫,輕輕按了一下側邊鍵。屏幕亮起——
通知欄:空空如也。沒有微信新消息,沒有未接來電,更沒有期待中的招聘平台APP消息通知。
隻有一條淩晨3點多垃圾網站自動推送的廣告短信,顯得格外刺眼。
那一瞬間的失落,像一枚小小的冰錐,猝不及防地紮在她鼓脹了一夜、滿是希冀的氣球上。氣球沒有破,隻是漏氣了。那股支撐著她徹夜奮戰的、不顧一切的能量,似乎在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而悄然抽離。
她知道不可能這麽快有回複。理智在腦中反複提醒。但情感卻無法抑製那份由最高點驟然懸空的下墜感。希望伴隨著每一次郵件發送時的篤定而被推高,而此刻的寂靜無聲,就像一場冷酷的消音處理。
她握著水杯,重新坐回桌前,目光有些茫然地掃過那37封郵件的發送記錄。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照出了難以掩飾的倦怠和一絲微弱的、被現實迅速冷卻的失望。
“才一天……”她低聲地、幾乎是自言自語地對自己說,像是在說服那顆開始動搖的心。“才第一天而已。”
喉嚨還在幹痛,胃裏的壓縮餅幹像石頭一樣沉。但困意開始襲來,一夜的神經高度緊繃帶來的透支感終於壓倒了她的意誌。
她把頭重重地擱在手臂上,枕著冰涼的桌麵,盯著屏幕右下角的時間顯示:上午10:21。
37封簡曆石沉大海般消失在了城市的網絡海洋裏。投遞的瘋狂已然落幕,而等待的煎熬,才剛剛拉開序幕。
陽光肆無忌憚地潑灑進窗,房間裏卻仿佛冷了一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