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初出茅廬 第三章鎮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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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粗瓷碗沿相碰,發出“叮”一聲脆響,驚醒了在竹屋簷角打著盹的小麻雀,撲棱著翅膀飛入了暮色中。
    陳浩依言抿了一口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一股凜冽的酒香瞬間在舌尖炸開,與往日市集上渾濁的米酒、寡淡的黃酒截然不同。
    酒線入喉,宛如一道溫熱醇厚的暖流,自小腹騰起,竟似有生命般,循著經脈的微末路徑悄然遊走,絲絲縷縷地熨帖著周身滯澀之處。
    這酒……怕不是凡物?
    “嘿嘿,香吧?”
    陳憲明看著陳浩微微發亮的眼睛,得意地端著自己的酒碗,胡子都翹了起來。
    “這可是正兒八經埋了十年的‘女兒紅’!整個村也就老陳頭窖裏藏著幾壇當命根子,我費老鼻子勁,蹲他那棋簍子邊死纏爛打半個月,才贏來了這一小壇!嘖,那老頭,肉疼得很呐!”
    暖意流淌間,陳浩心底因古墓筆記而生出的沉重陰霾似乎也略略鬆動,輕笑道:
    “看來有空了,是得去陳爺爺酒窖裏好好‘探望’一下,順便尋摸兩壇真正的‘陳釀’了。”
    窗邊垂柳枝條被晚風拂過,婆娑作響。
    陳憲明聞言眼睛一亮,趕緊放下剛夾了塊兔肉的竹筷,滿是皺紋的臉努力堆起一個諂媚的笑,像極了孩童討糖的模樣:
    “浩哥兒,要去可得帶上我!記著給老漢也捎帶半壺嚐嚐鮮!你是不知道,那老陳摳門得要命,平日裏看窖門看得比他老婆還緊!”
    “他那壓箱底的寶貝,估摸著也隻有你這麵子大的娃兒,才能撬開了他的牙縫要出一星半點……”
    話未說完,他自己先被這過於活靈活現的形容逗樂了,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笑聲裏滿是煙火人間的暖意。
    當銀盤似的月輪悄悄爬上東牆,簷下竹影斜斜,屋內酒意微醺。陳憲明臉上的笑意斂去,帶著幾分莊重看向陳浩:
    “浩哥兒啊……”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低沉了些。
    “算起來,你今年也差不多……快二十二了吧……”
    “噌!”
    幾乎在“二十二”的尾音剛落下的刹那,陳浩整個人如同被火燎了一般猛地從竹凳上彈射起來!
    帶倒的凳子發出“哐當”一聲悶響。
    “陳伯我困了先回!”
    語速快得像連珠炮,話音未落,身影已如旋風般刮過堂屋,帶得門口垂落的舊竹簾一陣劈啪亂響,劇烈搖晃,光影碎亂。
    陳憲明後半句“在你這個年紀,都已開堂坐診,給你娘下聘了……”
    被生生噎在喉嚨裏,飄散在空氣中殘留的女兒紅酒香裏,徒留一臉錯愕的老人,對著晃動的竹簾和桌上猶在旋轉的空酒杯。
    陳浩奔走在田間小徑上,腳步急促,帶起的夜風驚擾了道旁沉睡的流螢,一時間,星星點點的幽綠光芒從他周身騰起,又紛紛揚揚如碎玉般散落。
    直到砰地一聲撞開自家那扇吱呀作響的陳舊木門,後背抵住冰冷的門板,他才驟然停下。
    喘息稍定,一絲荒誕的笑意卻忍不住爬上嘴角。
    “嗬……”
    這亡命奔逃般的狼狽勁兒……可不就跟七八歲時,為了躲開非覺得他“體虛體寒”、端著碗黑乎乎苦藥湯滿村追著他喂的王嬸子時一樣嗎?
    光陰啊……
    和衣倒在老舊的榆木床上,月光慷慨地透過破損的窗紙,在他微微攤開的手掌上投下幾枚圓形的、如銅錢般的光斑,微涼。
    疲憊感如同潮水席卷上來,意識在溫暖的月光裏漸漸模糊。
    朦朧間,光影交錯。
    父親背著磨得油亮的藤編藥箱推開柴扉的身影,母親坐在昏黃油燈下,針尖在粗布上穿梭的細密剪影……與剛剛酒桌上陳伯那張關切帶笑、皺紋舒展開的麵容緩緩重疊……
    最後一絲清明的光即將熄滅時,他蜷曲的手指無意間觸碰到了枕下的一件硬物。指尖拂過那熟悉的、被摩挲得無比順滑的木質紋理。
    那是幼時父親為哄哭鬧的他,親手削的,一把小小的、拙樸的榆木劍。
    晨光尚未驅盡最後一縷夜色,陳浩已草草咽下幾口米粥,推開書房那扇木門。
    空氣中漂浮著書籍特有的、混合著塵粒與時光的微澀氣息。
    他的目光沒有絲毫偏移,徑直落在那本攤放在書案中央,封麵暗沉、隱隱透出玉質般內斂光澤的冊子上——《李欣筆記》。
    這本從李欣墓中帶出的秘錄,上一次在石室中,生死之際僅匆匆一瞥便放下了。
    如今在這塵世的書房裏,他終於得以靜下心來去詳細查看。
    指尖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輕顫,撥開那泛著奇異光澤、觸手冰涼的堅韌紙頁。
    隨著書頁一頁頁翻過,如同打開了一扇通往光怪陸離世界的隱秘大門。
    筆記開篇,竟以無比嚴謹、近乎冷酷的筆觸,闡述了這方天地間古墓的等級體係。
    一切皆源於上古那場驟然而至的浩劫——末法時代的降臨。
    彼時,天地靈氣充盈若海,靈藥奇珍俯拾皆是,道法昌盛,仙蹤常在。然浩劫突臨,靈氣如江河日下,急劇枯竭。縱是那與天地同壽、執掌偉力的神明,亦因賴以生存的根源被斬斷,神力衰竭,紛紛自蒼穹墜落……神墓,便是在這天地悲歌中應運而生。
    而關於神明的終局,筆記中冷靜地記述了截然不同的兩種認知:
    一派斷言:末法之下,大道根基崩壞,神力源泉枯竭,真神亦如凡人斷水斷糧,終將徹底湮滅於時光長河,神墓便是其葬骨之地。
    另一派卻隱晦地指出:某些蘊藏驚天神藏、位於極其特殊地脈節點上的神墓,其殘存的稀薄靈氣或特殊場域,如同一盞風中殘燭,微弱卻堅韌地維持著墓中神性的最低活性……長眠,並非逝去。
    隻待那“靈氣複蘇”之日……或許……這些神墓的主人,終將從永恒的沉睡中,再次睜開俯瞰人間的眼眸……
    這一段描述,仿佛帶著某種蠱惑的低語,讓陳浩的心髒不受控製地漏跳了一拍。
    緊接著是靈墓。其成因遠比神墓駁雜千百倍。筆記界定明確:凡占據任何“靈穴”(即天然聚集靈氣的風水寶地)、且非神明所築之墓葬,皆可歸為此類。
    其凶險程度,與占據靈穴的品階及成因直接掛鉤。
    最下乘的靈墓,可能盤踞的僅是幾隻僅靠本能行動、鐵甲未硬的初級行屍,這種程度的禍害,有時甚至連鎮邪師都無需出手,隻需派遣一隊裝備重火力的精銳軍士,便足以蕩平。而頂尖的靈墓……其中盤踞的,可能是沉睡千年的鬼王,是孕養地脈煞氣而生的凶靈,是守護秘寶的、凶戾無匹的鎮墓獸。
    是遵循著某種詭異莫測、近乎規則力量的機關或秘境……其詭譎莫測、毀天滅地的凶險程度,甚至能比肩某些品階稍低的神墓!那裏,是生人絕對的禁區。
    至於最低等的凡墓,如其名號,便如筆記所述:大抵不過是些利用機關、陷阱、毒藥的凡人墓葬,鮮少涉及靈氣異變。
    即便偶有沾染,誕生出一兩頭行動遲緩、僅憑本能噬咬的低級行屍或怨靈,膽大的普通人揣上幾枚浸過黑狗血的“厭勝銅錢”,或兩隻有些年頭的黑驢蹄子,找準時機堵上去,也能輕鬆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