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朔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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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別時時刻刻念著了,越念越來的晚。”丹桂笑道。
“冬至還有幾日?”渟雲接過擰好的帕子打開,對折再對折成個巴掌大的小方塊,看著熱氣煙霧繚繞往上冒,拿在手裏並沒立時擦臉。
“跟你說別一直問,昨天才聽她們鬧騰賀大雪,冬至還得半月多呢。
再說,也不一定當天就來的,小寒大寒,咱們不是也等過嗎?
可別趕著去問大郎君,他明歲春闈,宅子裏的狗敢去他處走動,都得叫老夫人丟出門。”丹桂邊說著話,邊將內窗厚厚簾子拉開。
一夜亂雪後,窗戶外頭那層雲母片做的明瓦遍布霜花,或亂或齊,似羽似蓬,看得極可愛。
饒是知道吹不動,丹桂仍往窗欞上輕嗬了兩口。
再指腹跟著壓上去,人體溫度透過紙樣輕薄的雲母片,漫延至冰晶,稍稍水霧起,也就恍然那霜羽飄了起來。
她移動手指,直到被窗欞格子擋住方作罷,轉頭回來伸手要拿渟雲用過的帕子再去淘洗,目光卻看到桌上有些灰燼樣東西。
丹桂笑道:“怎麽你還真燒了幾張符紙不成,寫的哪樣咒,求的哪樣願?”
渟雲把帕子遞還給她才要答話,丹桂又道:“燒也該尋個鼎盆啥的去院裏,這房內紗幔羅布地衣,蹦出個火星子咱們一塊埋裏頭。”
說著趕忙去淘洗了帕子,順手尋了抹布來將桌上擦拭的幹幹淨淨,轉而幫著渟雲整理儀容陪同往謝老夫人房裏用了早膳。
寒惡風狠天,也用不著往崔婉處和纖雲一起上女課,渟雲樂得自在,早早回了房坐在書案抄醫經。
日子和往常沒什麽不同,非要說有的話,是簷下冰淩掛的長了些。
丫鬟女使同樣閑雪,在外屋圍了火盆縫補刺繡絡結消遣。
各人將花生蓮子棗兒擱在一個陶罐裏,隔網熬在炭火上,時不時炸出一聲“劈啪”。
渟雲偶爾聽見,偶爾又聽不見,總疑神那聲音是箭矢破空射中了什麽,“啪嗒”落地上摔的七瓣又八瓣。
溫補桂附與細辛,瀉火黃連梔子心,柴胡鬱金疏肝鬱,柔肝止痛歸芍靈,她一筆一劃落墨,又畫著那些七八歲時畫的毫無生氣的死草。
就畫在文字旁邊充作圖案注解,枝葉也如文字,透出一種錚錚不改的橫平豎直,風吹不肯彎,雨來不肯倒。
她在看不見摸不著的風雨裏記起袁簇,昭德四年一別,而今三載有多,袁娘娘這個人,其實已經有些麵容模糊了。
自己肯定和她說起過師傅和觀子,是在晉王府課歇期間閑話,她看不上觀子,自己又沒去過涼州,沒幾個相談甚歡的時候。
那粒鬆明,鬆明是在宋家有個水房子的別院處送的,感激她沒朝著自個兒額頭正中來一箭。
過往大抵是這樣的,而無比清晰的,是眼前現實。
謝府七八年,她也知道當今聖人重文輕武,宋公宋爻並不需要幺兒宋頏撐起宋家門楣,但宋頏卻需要個兒子替自己再立家業。
素日倒從沒聽誰說起過宋頏長子,隻約莫知道其生在涼州,年歲大了才回京,武未建功,文未得名。
又宋辭隨袁簇遠走,宋雋已經是宋頏膝下僅剩的一個,祖父宋爻親自教導的聖賢客,且他已到了赴闈年歲,大考就在明春。
她既不太理解當年宋頏是如何與袁娘娘情投意合,也不理解兩人如今為何勞燕分飛。
最不理解的,還是為何人人都求功名官身,可能有了這些,才能弄到那一籃子無垢藕,尋常百姓哪見得?
為難許久拿不定主意,隻暗暗賭氣清虛師傅好不守戒律,無端管人閑事。
晨後朔風愈急,反吹得天上墨雲四散,露出個金光大好雪霽晴天來。
渟雲越寫越是喪氣,忍不住想叫丹桂商議商議,尚沒開口,外頭一陣喧嘩。
她早定不了心,起身往外,見一陌生女使站在屋內,手中捧著個尺餘大小榴紅廣口瓷鉢。
鉢裏頭小小一株苗,花開碩大兩朵,重重疊疊,如裁絹堆紗,橙金色花瓣卻又點點碎殷。
原是薑素娘知道謝老夫人喜歡修花剪草,特遣人往謝府送了兩盆“染金甌”,順路給渟雲也帶了小株。
這種花不算名貴,隻花期是在春末盛夏,冬日能開的這般絢爛,必是暖房精心培育出來的。
這兩年薑素娘沒少往謝老夫人房裏送花草,渟雲並不詫異,含笑稱了謝,轉問那女使道:
“我記得薑娘娘院裏朱砂梅好,今年可開了?”
這朱砂梅,傳聞那是昔年安樂公陶矜在蘇杭求的一段古樹枝,尋了技藝高深花農,截芽成段培植的,活了有十七八株。
花開成濃紫紅色,瓣質厚如綢緞,連枝木都暗紅透骨,又稱“骨裏紅”,詩曰“朱砂一點破寒天”。
可能過於貴重,養在園子裏太惹眼了,謝府本就不能與安樂公宅邸相提並論,此樁上更是遠遠不如,唯前花園裏有種著兩棵。
女使是陶姝身邊人,極是靈透,連忙笑道:“娘子問著了,要擱去年,才打了苞兒呢,今年天寒,聞著已經透香了。
我猜啊,不在明後天,也多不過三五日去,我還來一回,給老祖宗和娘子送些。
要不畏雪厚路滑的,也上咱們那玩些時候,府中娘子老念叨呢,您可好久沒去了。”
“嗯。”渟雲似有些許期待,“好,你告訴幺娘,若是後天大後天不下雪,我就過去玩。”
自從陶姝幫淑妃娘娘畫了那張“蓬萊洞天圖”,陶姝有意在減少作畫,說是愈稀少的東西,才會越貴重。
真假不論,渟雲過去的頻率自然低了許多,兩人關係倒還如舊,至少麵上無生分。
這會要往,是記起宋爻宋公和安樂公有舊,陶姝成為太妃義女後,與宋府女眷關係也頗近。
有些事,總得問問再作決定吧,等送走陶府女使,渟雲再尋著空,與丹桂說了那封信上有暗文的事,歎氣道:
“好難啊,我都有半年沒見過宋六哥了,袁娘娘為什麽找我啊。”
丹桂大氣不敢出:“當沒看見,被人發現死定了。
再說人憑什麽跟她回去啊,宋公是什麽家世,她算個什麽東西。
換你,你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