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華山山門前的小沙彌一發現慧訪便深深合掌，臉上帶著幾分拘謹的恭敬。
    "事情辦得如何，師父？"
    慧訪輕輕點了點頭，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嗯，是的。先走吧。"
    "是。"
    兩人離開山門，開始沿著陡峭的華山下山。
    "華山怎麽樣？"
    "阿彌陀佛……"
    慧訪略微停頓了一下，嘴角抿成一條微妙的弧線，露出複雜難辨的表情，閉上眼睛低聲說道。
    "不知道該怎麽說。"
    小沙彌眨了眨困惑的眼睛，望著他的側臉再次問道。
    "師父也有不明白的地方嗎？"
    "我也是人，怎麽可能什麽都明白？"
    "這麽說，華山是一個連師父都無法把握的奇異之地？"
    慧訪歎了口氣，眼簾垂得更低了些。
    "奇異……嗯，確實如此。但我聽到的情況與實際情況不同。華山內部的氛圍以及每個弟子的氣息，並不像一個衰落的門派。"
    "看來外界對華山複蘇的評價並非全然無據。"
    "既是這樣，又不是這樣。"
    這是一個微妙的回答。
    慧訪沉默片刻，指尖無意識地撚著僧袍袖口，繼續說道。
    "華山的氣勢確實超出預期，但要恢複昔日的地位恐怕遙不可及，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以問一下原因嗎？"
    "嗯，主要有三點。"
    他微微頷首，像是在梳理紛亂的思緒，開口說道。
    "第一，華山的上乘武功已經失傳。修煉過上乘武功的人與未修煉者在氣勢上必然有所不同。然而，我在華山長老身上並未感受到這種上乘武功的氣息。"
    "這是致命的問題。"
    小沙彌垂下眼簾，語氣裏帶著幾分惋惜——雖然殘酷，但名門最大的條件無疑是武功。
    上升的武學如同讓名門成為名門的根本一樣重要。然而，華山卻沒有這樣的根本。
    "其次，由於沒有上升的武學，華山無法樹立威信，繼任者也難以取得成就。雖然武功需要個人修養來完成，但指引方向並引領走向正途的師父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
    沙彌僧緩緩點了點頭，眼神裏滿是認同。
    "第三，華山或許已經恢複了實力，但過去嚴格的紀律卻未能恢複。如果等級製度無法確立，門派的紀律也無法維持，那麽曾經追求天下的梅花劍門的地位就無法恢複。"
    說完話的慧訪臉上掠過一絲明顯的遺憾，下意識地回頭望了望身後的華山。
    “真是遺憾……”
    無論如何思考，似乎都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那麽，師父。"
    "嗯？"
    慧訪微微轉頭，目光落在沙彌僧身上。
    "如果華山能夠解決所有問題，是否能再次成為名門？"
    "解決問題？"
    "是的，如果能夠找回失傳的武學……"
    "即便如此，也是不可能的。"
    慧訪緩緩搖了搖頭，語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即使華山找回了過去的高潔之劍，華山也沒有能夠理解和傳授這些武學的人了。"
    "難道華山不會出現像師兄那樣的天才嗎？"
    "像他那樣的天才不可能一代有兩個，即使有，同樣需要很長時間才能達到理解和傳授華山所有武學的境界。到那時，華山早已失去了許多東西。"
    "唉……"
    沙彌僧望著山間的雲霧，帶著濃濃的遺憾歎息道。
    "那麽華山永遠無法恢複昔日的榮耀了。"
    "除非精通華山武學的前輩突然出現，否則幾乎沒有希望。但華山已經失去了那些應該繼承正氣的人。"
    "真是令人惋惜。"
    "阿彌陀佛。"
    慧訪凝視著虛空，眼神放空，低聲念誦佛號。
    "興衰成敗，非人力所能左右。如今的少林雖強大無比，但終有一天也會衰落。沒有什麽好惋惜的，一切都是佛法的一部分。"
    慧訪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輕輕搖了搖頭，像是要驅散心頭的雜念。
    "我們走吧。"
    "是，師父。"
    走在前麵的慧訪再次回頭看了看華山，眼神裏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茫然。
    “興衰成敗啊……”
    此刻華山的氛圍是他從未見過的獨特景象。
    如果這種氛圍加上優秀的武學，不知能達到何種高度……
    他隨即用力搖了搖頭，像是在否定自己的想法。
    “不過是無稽之談罷了。”
    盡管現在一個門派都很珍貴，但華山成為那個‘一個’的可能性並不大。
    他在腦海中徹底抹去了華山的影子，腳步沉穩地緩緩下山。
    慧訪離開後，留在掌門室的人們陷入了沉重的沉默，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坐在上座的玄從捏著手中的金帖，指尖微微用力，低聲自語。
    "天下武林大會啊……"
    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一潭古井，看不出情緒。
    "掌門人，您怎麽看？"
    麵對玄永的提問，他閉上眼睛沉思了一會兒，眉頭微蹙，臉上顯露出深深的憂慮。
    片刻之後，玄從睜開眼，目光掃過在座的長老們。
    "各位長老怎麽看？參加這次天下武林大會對華山來說是禍還是福？"
    仍在沉思的玄商皺起了眉頭，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我實在不敢妄下結論。"
    "嗯。"
    這確實是一個沉重的問題。
    天下武林大會將會聚集天下的所有名門門派。在那裏舉行比武大會？
    “這意味著要在所有名門門派麵前驗證我們的實力。”
    這是一個巨大的機會。
    但同時也是巨大的危機。如果參賽後蒙羞，華山將再也無法恢複昔日的地位。
    "玄永怎麽看？"
    "……"
    玄永微微抿緊了嘴。一向果斷表明自己意圖的他，此刻也陷入了沉思，臉上露出謹慎的表情。
    "掌門人。"
    沉默良久的玄商率先開口，聲音帶著幾分試探。
    "我們收到請柬，意味著已經被其他門派認可了吧？"
    聽到這話，玄永微微皺起了眉頭，眼神裏帶著一絲不以為然。
    "說是認可有些勉強，應該是引起了他們的興趣。"
    "是啊，這麽說更合適。既然如此，我們有什麽理由不去參加呢？"
    "嗯，說得對。"
    玄從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神裏多了幾分亮色。
    "現在是我們華山堂堂宣布複興的時候了。天下武林大會正是最好的場合。"
    玄商的話讓玄從大力點頭，臉上的憂慮散去不少。
    但玄永似乎並不讚同這個說法，他輕輕搖了搖頭。
    "我有不同的看法。"
    他冷冷地說道，語氣帶著幾分嚴肅。
    "或許有些炫耀的味道吧。現在我們華山已經走到這一步，也許可以稍微挺起胸膛了。"
    "嗯。"
    "但是這樣能得到什麽呢？現在華山需要的是充實自身，而不是去那個地方引起其他門派的警惕，有必要嗎？"
    說話間，玄永瞥了一眼清明，眼神裏帶著幾分考量。
    "現在不是運轉得很好嗎……不如把時間用在……"
    話音漸漸模糊，清明的身體微微顫抖，眼神銳利得仿佛要將什麽從骨子裏挖出來一般。
    "咳。意見不同啊。話說回來，清明啊，你怎麽看？"
    無視了玄永的目光，清明冷冷地回答道，語氣裏帶著一絲不屑。
    "沒有理由不參加吧？"
    "嗯？"
    清明聳了聳肩，表情隨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如果去了能成功當然好，即使失敗了……"
    他抬起頭環視眾人，眉頭緊鎖，聲音低沉而有力。
    "華山有什麽可失去的呢？"
    麵對這個直白的問題，所有人都像吃了蜜糖的啞巴一樣說不出話來，室內再次陷入沉默。
    "當一個人沒有什麽可失去的時候是不會害怕的。但一旦有了什麽，就會害怕失去。"
    清明壓低聲音，目光直直地看著玄從說道。
    "當然掌門人您想謹慎決定，但我認為有時候需要大膽一些。"
    "你是說我害怕失去現在所擁有的嗎？"
    玄從挑眉，語氣裏帶著一絲笑意。
    "並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想知道為什麽猶豫。"
    "嗬嗬。為什麽猶豫……"
    玄從微微一笑，眼神裏的猶豫漸漸散去。
    然後他堅定地看著雲岩。
    "召集弟子們。"
    "是！"
    華山的所有弟子再次聚集到了練武場，臉上都帶著幾分茫然。
    "又出什麽事了嗎？"
    "誰知道呢？"
    突然被召集起來的他們交頭接耳，紛紛低聲議論著，眼神裏滿是疑惑。
    "聽說有人來訪，是因為這件事嗎？"
    "誰知道呢。總之掌門人有話要說吧。"
    "噓，掌門人來了！"
    整齊列隊的華山弟子麵前走出了三個人。
    掌門人玄從、玄商、玄永三位長老，他們的表情都格外嚴肅。
    玄從環視眾人，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年輕的臉龐，緩緩開口。
    "大家都到齊了嗎？"
    "到齊了，掌門人！"
    弟子們齊聲應答，聲音裏帶著幾分緊張。
    玄從輕輕點了點頭，語氣平靜卻帶著分量。
    "剛才少林寺的僧人來訪，說近期內將在嵩山舉辦天下武林大會。"
    弟子們的眼睛微微睜大，臉上寫滿了驚訝。
    玄從看著他們的反應，繼續說道。
    "據說在那天下武林大會上還有後起之秀比武大會。隻要是立業以下的人都可以參加。因此華山決定派出十五人參賽。"
    嗡嗡嗡。
    話音剛落，四周便響起了一片喧嘩，弟子們臉上都露出了激動又緊張的神色。
    玄從並沒有急於平息喧嘩，而是靜靜地等待弟子們自由交流，眼神裏帶著溫和的笑意。
    等喧嘩聲平息後，他詳細解釋道。
    "不僅是九大門派和五大世家，江湖上的所有勢力都會參加。更何況是由少林主辦，拒絕的人不多。你們要在所有人注視下證明自己。"
    他望著弟子們的目光中既有溫暖的鼓勵，也有淡淡的憂慮。
    "有信心嗎？"
    列隊的弟子們齊刷刷看向白字輩和清字輩，眼神裏帶著期待。
    如果是立業以下才能參加，那麽回答問題的應該是他們。
    這時。
    作為代表的白天默默上前一步，身姿挺拔，平靜地回答道。
    "我們將向世人證明華山依舊有梅花盛開。"
    平靜的話語，沒有絲毫波瀾。
    不含一絲激情和傲氣的聲音，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湖心，激起層層漣漪。
    因此更加令人信服。
    玄從看著白天，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滿意地點了點頭。
    "好。聽了這話，我放心了。或許有些人會不安，但不必擔心。你們可能不知道，我們已經找回了過去的華山劍法。如果你們能在剩下的時間裏學會梅花劍尊的二十四手梅花劍法，天下無人敢輕視你們。"
    "是，掌門人！"
    弟子們的眼中燃起了奇異的熱情，臉上都閃耀著興奮的光芒。
    梅花劍尊的二十四手梅花劍法。
    雖然早已有所耳聞，但從掌門人口中聽到，那份期待感更加強烈，幾乎要從眼裏溢出來。
    "距離大會還有大約六個月的時間。你們在這六個月內專心修煉。最優秀的十五人將被帶到嵩山。明白了嗎？"
    "明白了，掌門人！"
    看到充滿鬥誌的弟子們，玄從滿意地點了點頭。
    "玄商。"
    "是！"
    "優先傳授二十四手梅花劍法給其他弟子。"
    "遵命，掌門人。"
    玄從欣慰地點了點頭，心中感慨萬千。
    ‘上天讓他們展示華山劍法。’
    大會召開的時機正好。
    正如清明所說，華山沒有什麽可失去的。隻要宣布華山找回了二十四手梅花劍法，世人的看法就會改變。
    "你們肩上的擔子很重啊。我和長老們也會盡全力幫助你們，一定要全力以赴！"
    "是！"
    掌門人堅定地宣布，身旁的長老們也一同點頭支持。二代弟子們臉上帶著遺憾，而三代弟子們則個個摩拳擦掌，充滿了鬥誌。
    隻看這一幕，真是令人動容的畫麵……
    "那麽，去修煉吧！"
    "是！"
    "嗬嗬嗬嗬。"
    玄從和長老們笑著離開了。
    隨後，雲字輩的弟子們也跟著離開了演武場。然而，白字輩和清字輩依然留在演武場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顯得有些猶豫。
    這時，白天緩緩走出，朝白梅館方向示意，眼神平靜。
    "那邊。"
    "……"
    頓時，白字輩和清字輩的眼神發生了變化，剛才還充滿鬥誌的眼神，現在變得像是即將被送往屠宰場的小牛一樣，滿眼都是忐忑。
    "快點。"
    白天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量。
    "……是。"
    他們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白梅館後方最偏僻的地方，看到那裏已經坐著一個人。
    嘎吱嘎吱。
    正在咬著糖葫蘆的清明，看到麵前排列的弟子們，眉頭不悅地皺了起來，像極了街坊裏的老大召集孩子們訓話的樣子。
    "情況都聽掌門人說了吧？"
    "……嗯。"
    弟子們小聲應答，不敢看他的眼睛。
    "呸。"
    他吐出嘴裏的糖葫蘆棍，扭動脖子發出哢嚓聲，緩緩站了起來，身上的氣勢陡然一變。
    "天下武林大會……"
    他的聲音中透出徹骨的寒意，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降了溫。
    感受到這股氣勢的人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當然，掌門人認為隻要盡力就是值得的……"
    清明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不這麽認為。"
    "……"
    平時就帶著瘋狂眼神的眼睛，此刻更是布滿了血絲，像一頭即將捕獵的猛獸。
    "經驗？經驗可以在其他地方獲得。大會是用來證明我們有多強的場合！這次比武大會，我們必須奪冠，而且要壓倒性地勝出！"
    "……"
    弟子們被他的話驚得說不出話來，隻覺得一股熱血往頭上湧。
    "有誰不知道九大門派對華山做了什麽嗎？"
    "沒有。"
    弟子們齊聲應答，聲音裏帶著壓抑的憤怒。
    "正好我也在考慮什麽時候給他們點教訓，他們竟然自己送上門來。這次大會我們必須全部進入上位，讓天下人都知道華山的複興。大家都做好準備了嗎？"
    "當，當然！"
    "理所當然！"
    弟子們的情緒被調動起來，大聲回應著。
    "好。"
    清明點頭的瞬間，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一直沉默的白商微微舉手，臉上帶著幾分猶豫。
    "說吧。"
    清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我隻是隨便問問……真的隻是隨便問問。"
    白商連忙解釋，聲音有些發顫。
    "那你問吧，別磨蹭。"
    清明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他咽了口唾沫，艱難地開口，幾乎是擠著聲音問道：
    "如果我們在大會上輸給其他門派的人會怎麽樣？"
    這是所有人都想問但不敢問的問題。周圍頓時安靜得如同潑了冷水一般，連呼吸聲都聽得見。
    清明咧開嘴，露出燦爛卻讓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想知道嗎？"
    "啊，不是我要輸……"
    白商連忙擺手，臉色都白了。
    "真的……"
    清明的聲音陰森森的，像毒蛇吐信。
    "……"
    清明的頭奇怪地歪向一邊，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真的想知道嗎？"
    "……"
    弟子們紛紛低下頭，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不。
    還是不知道的好，小子。
    白字輩和清字輩同時下意識地仰望天空，試圖避開那可怕的目光。
    這……
    天空真是一片澄淨。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