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調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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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珠心裏其實也納悶。
    沈氏剛嫁進周家那會兒,她是見過徐青玉的。
    那個時候的青玉…看著很是木訥老實,跟昨日那個長袖善舞左右逢源,三兩句話便改變局勢的徐青玉判若兩人。
    更不要提——
    她看著拿著門房花名冊看得認真的徐青玉,湊過去問:“青玉姐姐認字?”
    她可記得,沈玉蓮出身商戶,一本千字文都讀得磕磕巴巴。
    幾位小姐舉辦閨中詩詞集會,那沈氏也腆著臉往前湊,但回回接不上話。倒是有一回,做了幾句不得了的詩詞讓眾人驚豔,但又說是這個青玉從哪個地方抄來的。
    後來她們就把沈氏位置落到最靠門邊的位置,故意出些難題,沈氏接不上話,覺得臉上無光,漸漸的連在周府大聲講話也不敢,生怕讀書少露了底被人笑話。
    徐青玉看那花名冊看得仔細,隨口答了一句:“夫人命我幫著灑掃藏書閣,去得多了,漸漸的也認得了。”
    她又笑。
    她是漂亮的丹鳳眼,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眯成一條線,皮膚又白,瞧著就覺得親和歡喜。
    “再者,隻認得常用字,不是睜眼瞎而已。”
    那倒也說得過去。
    流珠時刻記得嚴氏的囑咐,“青玉姐姐看昨日出入的賓客名冊作甚?你是覺得那奸夫是周府熟人?”
    “那賊人蒙麵而來,定是怕被熟人看見。再者,二少奶奶的院子處在周府內部,若是翻牆而來,需得過無數角門查驗,所以我推斷…這人便藏在昨日賓客之中。”
    “那…”流珠看不懂,“你能看出是誰嗎?”
    徐青玉笑笑,“隻能有個大致的猜測範圍。那賊人很年輕,應該沒有娶妻生子,這樣一盤算,符合條件的也沒有幾人。”
    “為何斷定他沒有娶妻生子?”
    因為那男子在侵犯沈玉蓮的時候,動作生疏得猶如毛頭小子,顯然沒碰過女人。
    沒有成親、家裏管束嚴格、甚至沒去青樓開過葷,或許年紀還小,或許家境貧寒,或許來過周府。
    徐青玉並不回答,若有所思的放下名冊,作勢便往外走。
    流珠連忙跟上,隻見她望著那一排排院牆發呆,又隔空比劃著,兩人繞著院牆走了許久,穿過抄手遊廊,最終來到一處房門緊閉的院落門前。
    這處院落,是周府的禁忌之地。
    一個月前,周家大少爺周顯明…即那位丁憂守孝的希望之花,帶回一個年輕男人,安置在這後院之中。每日好吃好喝供著,還不許周府中人踏進一步。
    莫說他們這樣的奴才,就連周府那幾個小姐公子…也鮮少來打擾這位貴客。
    流珠不敢往前,但瞧見徐青玉躍躍欲試的眼神,隻能勸阻:“別去。這院子裏住著貴人,就連老夫人都對他很是客氣。上次三小姐無意闖入,險些讓大少爺動了家法。”
    貴人?
    無意闖入?
    話說那位四小姐如今也已經快十五歲,正是議親的年紀,莫名其妙跑到外男院子裏,難怪希望之花動怒。
    可是——
    徐青玉指著那處矮牆,“昨日賊人從南麵逃走,定然會經過這裏逃到主街之上。”
    她語氣一頓,眯起眼睛,“而這位貴客不喜熱鬧,昨日並未出席府中宴會。因此…他們一定見過那賊人。”
    “可是…”
    “沒有可是。”小娘子偏頭,微微一笑,那件水綠色的衣裳襯得她眉眼溫柔繾綣,“少奶奶待我極好,眼下她遭了冤屈,就算前麵是刀山火海,我也得闖。”
    忠仆啊。
    真是個忠仆。
    流珠心裏感慨著沈玉蓮的好命。
    徐青玉上前叩門,很快有人來應,那是個年輕黑臉漢子,即使在周府中也佩劍而行,一臉凶煞之氣。
    流珠嚇得扯住徐青玉的衣袖便往後退。
    可徐青玉反而側身入門,強勢入內後方才福身,“這位…小哥,我是周家二房少奶奶的丫鬟青玉,昨日周府闖入賊人,經過您這處院子逃去了大街。眼下夫人讓我查清賊人麵目,還請您行個方便。”
    那凶悍漢子眉頭一皺就要趕人,卻聽得屋內傳來一道沙啞低沉的聲音,“石頭,放他們進來。”
    徐青玉依言入內,她一邊走一邊環顧四下。
    這是整個周府位置最好的院子,後麵靠山,前麵靠街,可謂是鬧中取靜,進退得宜。院內占地麵積大,種有一棵桃樹,如今那桃花開得正好,緋紅一片。
    她記得,從前這處是周顯明的住處。
    能讓希望之花把居住之地騰出來,可見這位貴客身份尊貴。
    入內,庭院裏有一貴妃榻,塌上一男子慵懶斜躺。
    那是個年輕俊秀的男子,他著一身茶白色雲袖羅衣躺在那兒,微闔雙目,雙眉如墨斜飛入鬢,眉骨立體鋒利,眉眼深邃,一片緋紅桃花瓣飄落在他臉上,他用手撥開之際,睜開那雙眼睛。
    那瞳色猶如浸水過後的黑色琉璃。
    帶一點灰白色。
    極品。
    屬於她一發了工資就會去會所點死他的程度。
    屬於她願意進廠打工,用八十八萬血汗錢做彩禮娶他回來的程度。
    徐青玉微微凝神。
    腦子裏鬼使神差隻有一個念頭。
    得掙多少錢才能包養他?
    似乎感應到有人的猥瑣視線,那男子轉過頭來。
    徐青玉心頭一跳!
    那男子雙目渙散無法聚焦,塌邊擺放一根探路用的如意雲頭烏木明杖。
    此人竟是雙目盲症!
    可惜了。
    她省下了八十八萬彩禮。
    徐青玉上前福身行禮,“見過傅公子。”
    傅聞山早已聽見她的來意,坐起身來,衣袖揮動之間,徐青玉頓時聞見他衣袖裏竄出的桃木香。
    淡雅如霧。
    一如眼前此人。
    “昨日下午確有一男子闖入我院中,此人大約十五至二十歲左右,身高七尺三寸,被我用明杖擊中左肩後逃走。”
    聲音酥得像是在撓她的耳朵。
    徐青玉瞳孔定定的看他比劃了一下,隻覺得突然春風拂麵,耳朵旁不可遏製的響起一頓純愛BGM。
    她覺得自己…又戀愛了。
    “我力道不大,但他左臂這個位置應該留有淤青。”
    這人不是個瞎子嗎?
    為何連對方年紀和身量都能說得如此清楚?
    甚至還能用明杖擊打對方——
    真是一個武德充沛的帥瞎子。
    流珠口不擇言,“傅公子瞧見他的容貌了嗎?可否幫忙指認一二?”
    那男子淡淡一笑,“姑娘,我雙目盲症,無法視物。”
    徐青玉扯了扯流珠的衣袖,流珠察覺自己失言,連忙請罪。
    徐青玉道了謝,不敢停留,“多謝公子相告。”
    轉身,又聽見那人補了一句:“對了。我或許辨認不出他的容貌,但他身上有藥材的味道。一味九香蟲,一味五靈脂。這兩種藥材味道獨特,粘於衣料後經久不散。”
    徐青玉暗道此人眼瞎心不瞎,五感甚至比常人更為敏銳。
    她回頭看了那男子一眼。
    一身薄衣似雪,麵容清俊儒雅,唇角自然而揚,不笑時清冷疏離,一笑時春風化雨。
    真他娘的…絕。
    想和他困覺。
    想把他鎖在自己那座黃金堆成的屋子裏,再用黃金做的鐵鏈子拴住他雪白的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