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戰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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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聲音沙啞而微弱。
    猶如小獸用盡最後力氣嘶吼。
    但臉色卻異常堅毅。
    瞬間吸引所有堂內之人的目光。
    她走得那樣急,險些一個趔趄栽到在地板上,惶惶張嘴之際卻被沈夫人抓住手腕。
    沈夫人拍打她的手背,笑著埋怨:“這丫頭!夫妻床尾打架床頭和,氣性怎麽這麽大?我讓姑爺給你陪個不是,你也別說什麽和離的話!”
    沈玉蓮的手腕被拽得生疼。
    她瞳孔一縮,不可思議的望著自己的母親。
    不!
    沈玉蓮咬住下唇,雙腿不受控製的往後退,後背撞到沈家大哥身上,沈家大哥視線躲閃不說話,大嫂便拍拍她的手,“妹妹,別胡鬧,爹娘在這裏,不會叫你受半分委屈。”
    不!
    周隱不是良配!
    他隻是一個怯懦無能的狺狺鼠輩!
    她一看見周隱的臉就犯惡心!
    可母親拽她拽得那般緊,眼神凶狠警告,根本不給她插嘴的機會,就連父親也在對她暗中示意,叫她稍安勿躁。
    “周家大郎處事公道。這冤家宜解不宜結,隻要姑爺以後改過自新,那咱們也不必為了這些小事傷了和氣。但是今兒個事兒鬧得太大…諸位也別怨我沈家做小人。”
    沈玉蓮心口狂跳。
    母親不會拋棄她的!
    周顯明將來再有權勢又如何,爹娘絕不會為了攀高枝而將她推入火坑!
    “為避免以後論黑白是非,還請姑爺親自將今日事情起因經過白紙黑字的寫下來。否則將來我兒被叫作娼婦,世人罵我沈家門風不正,我總有一紙說明。但若將來姑爺改過自新,和玉蓮夫妻二人琴瑟和鳴,這份文書我自然會帶進棺材裏,絕不叫其他任何人知曉。”
    沈家夫人常年跟著沈老爺走南闖北,自然不同閨閣夫人,這份沉穩心性著實讓嚴氏刮目相看。
    這一手釜底抽薪,不僅防著沈玉蓮將來在周府吃苦受罪,也是拿捏著周隱的短處叫他低頭做人,簡直是一舉兩得的妙招。
    “母親!”沈玉蓮臉色煞白!
    沈夫人低喝一聲,“閉嘴!”
    沈玉蓮看著母親父親臉上的決絕,還有躲閃的大哥,整個人如墜冰窟!
    是了。
    沈家的生意做得極大,可多年來因朝堂無人再無法寸進。
    周顯明便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就算她沈玉蓮今日學那周隱割破自己的喉嚨,隻剩一具冰冷的屍體,沈家也不願意和周家割舍這層關係!
    更有她如今已經二十,若是和離歸家,沈家臉上難看,未必有她容身之地。
    沈玉蓮忽然驚覺自己身入絕境,進也是死,退也是死!
    仿佛有人伸進了她的喉嚨,攪得她五髒六腑稀碎一片,發不出半點聲音!
    那周顯明隻問周隱:“二弟,你可願意?”
    嚴氏冷笑,“他還有臉願不願意!既然你嶽父嶽母願意給你這個機會,他當好好珍惜才是!”
    嚴氏又看著地上的周隱,“以後將你媳婦視若珍寶,她若有半分磕碰,我打斷你的腿!”
    沈玉蓮臉色大變!
    而周隱唇角勾出一抹如釋重負的淺笑。
    成了。
    糊弄過去了。
    隻要這廳裏的人不說,他的醜事便不會傳揚出去。
    周隱立刻從地上爬起,朝著沈家人乖巧磕頭,“多謝嶽丈嶽母體諒。以後一定改過自新,積極治療,斷不會叫玉蓮受半分委屈。”
    他又跪著往前走,當著沈玉蓮的麵狠狠給了自己幾個嘴巴子,直打得唇角溢出鮮血,“玉蓮!你別氣我!我隻是太愛你!我不想你遭人非議!所以才出此下策!”
    他死死摟著沈玉蓮的腰,痛哭流涕的指天發誓,“玉蓮!你原諒我!我以後再也不這樣!我肯定好好聽大夫的話,聽你的話,再也不叫你受任何委屈!”
    沈玉蓮想要掙脫,可周隱抱她抱得那般緊,母親還在旁邊笑著打趣:“哎喲你快起來,這成什麽樣子。玉蓮,姑爺都已經認錯,你可不能恃寵而驕。”
    沈玉蓮喉嚨裏泛起酸水。
    她想吐。
    像是有人灌了她一整碗黑乎乎的送子湯,她嗆得直發嘔。
    周隱已經上前寫文書,而沈玉蓮拽著父親的手,低聲哭著,聲音嘶啞難聽,“父親…你疼疼我…我不想再待在周府…你帶我回家…好不好?”
    沈父歎氣,“你如今快二十,若是和離,你還能嫁給誰?難道你一直住在娘家?”
    大嫂也低聲勸著她,“二爺這病並非絕症,通州城內又有這麽多醫術了得的大夫,將來你二人未必沒有孩子。放寬心,許明年你就做母親了!”
    孩子?
    她現在一想到跟周隱同床共枕就惡心!
    她眼睜睜看著周隱寫下文書,摁下手印,父母眉開眼笑的接過。
    大嫂見她麵色不好,便將她拉到一側低聲安慰:“玉蓮,你我都是女人,我自然也曉得二爺不堪托付,你更受了極大委屈。可…和離不是辦法啊。”
    沈家大嫂聲音更低,“如今這件事鬧得這般大,用什麽由頭和離?難不成打周家的臉,說二爺不育?妹子,這是結仇啊!”
    “周家大爺很快就要走馬上任,若是將周家得罪太狠,爹娘的生意還要不要做?你莫當爹娘是為討好周家才置你於不顧,若父親母親真不顧你,又怎會逼著周二爺寫下這封文書?”
    沈家大嫂知道沈玉蓮性子軸,索性把話攤開了說。
    “爹娘這般年紀,聽著你的事後晝夜兼程趕來為你撐腰。他們這般疼你,你怎能隻顧自己快活,不顧沈家一大家子?”
    “捏著周家這麽大一個錯處,你以後在周府就能橫著走。你叫姑爺往東,他絕不敢往西。就連你那婆母都要讓你三分,誰敢給你眼色看?”
    沈玉蓮一聽到嚴氏讓她三分的話,麵色微微鬆動。
    “可若是和離,不說咱沈家和周家這層姻親關係斷了,就說你再找一個,下一個就比周二爺好?咱這個年紀,也不是什麽黃花大閨女,難道還指望尋個知冷知熱的男人相濡以沫過一生?不過是從一個狼窩掉進另一個虎穴罷了!”
    沈玉蓮蠕蠕唇,想反駁,卻無話可說。
    想想將來還有再嫁人,一種巨大的恐懼吞噬她。
    沈玉蓮突然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徐青玉。
    她曾問徐青玉為何執意要出府獨立門戶。徐青玉一個柔弱的小娘子,若無周府或是父兄庇護,出府也是死路一條。
    徐青玉說了兩個字。
    自由。
    自由是什麽?
    穿金戴銀、呼奴喚婢,一輩子不為生計發愁,這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的富貴生活嗎?
    可眼下,她突然明白“自由”這兩個字的重量。
    沈家大嫂無視她蒼白的臉色,繼續說著:“就算二爺當真無法生育,你從族裏過繼一個來,隻要你好生教養他,何愁將來不能支應門戶?”
    沈家大嫂語重心長,“和離,乃是下下之策。談判,才是雙贏。妹子,眼下已是最好的結局。”
    沈玉蓮心中仿佛被一塊巨石壓著,她喘不過氣來。
    屋內眾人,各個麵色歡喜如釋重負,視線全聚焦到沈玉蓮的臉上。
    周隱已經雙手捧著文書朝著沈家人走來,表情真摯,一如新婚那夜挑起她紅蓋頭的那個俊秀靦腆的男子。
    而她沈玉蓮,也成了那個在父母慈愛期盼目光中上花轎的新娘。
    “娘子,我錯了。你原諒我這次,我以後一定好好待你。”
    沈玉蓮別過頭去,甚至連看一眼周隱都不願意,她一把抓起那文書放在母親手上,睫毛顫抖,麵若死灰,“你最好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