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思念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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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楊浦區中心醫院兒科的長廊裏,抱著孩子們的家長都在焦急等待。
這一年冬天流感大麵積爆發,橫掃了無數家庭,尤其是抵抗力較弱的孩童,更是成為了病毒的首要目標,一時間市裏各大醫院的門診個個人滿為患。
石庫門裏衛生環境堪憂,人員流動性大,鄰裏鄰居串門更是頻繁,所以李燕和瑤兒也沒躲過這場流感,兩人都出現了高燒不退的症狀,在吃了幾天藥沒有效果後,這才趕來醫院就診。
“噓~噓~噓~”
長長的過道裏已經沒有能坐的位置,孩子們不斷哭鬧,此起彼伏的響聲交織在一起讓人頭暈腦脹。
李燕抱著瑤兒不斷安撫,但身體的不適讓孩子根本無法入睡,漲紅著臉又哭又喊,幾次都差點憋過氣去。
“快了,快了,還有三個號就到我們了。”
她心裏默念,那廣播裏的數字似乎成了唯一的精神支柱。
“235號王振到三號診室就診,236號趙玉瑤請準備。”
護士的報號聲仿佛天籟之音,讓身體和意誌力都達到極限的李燕看到了“解脫”的希望。
“下一個就是我們了,就是我們了!”
李燕目不轉睛地盯著診室大門,嘴裏不斷碎碎念著,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等到了前一個看病的孩子出來。
沒有任何猶豫,李燕一個箭步就想衝到醫生麵前,誰料一道身影從側麵竄出,早她一秒進入了診室。
“我是回診的,醫生讓先去驗血,不好意思哦,不好意思哦。”
那插隊的女人同樣被折騰的披頭散發,手上抱著個已經小臉紅撲撲的孩子,對著李燕就是一頓訴苦,身子卻是沒半點從診室出來的意思。
“算了,算了,都不容易,這孩子燒成這樣了都已經,讓她先看吧。”
李燕這樣安慰著自己,眼巴巴地站在門口,對著診室裏的醫生望眼欲穿。
“我也是去驗血的,醫生說報告出來就來找。”
“我家娃燒到40℃了,你行行好,我加個號就出來。”
“我就跟醫生說一句話,對對,就問一個問題。”
人就是這樣,當發現了一個願意謙讓的對象後,就會理所應當地將其當做“突破口”。
把弱勢和緊急作為理由,然後用名為道德的枷鎖強迫對方就範。
如今的醫院走廊裏,李燕就成了這樣一個“軟柿子”,接連四五個病患用各種借口插在了她和瑤兒的前麵,而且還有更多人的人在蠢蠢欲動。
“不行!你們一個個都插隊還怎麽看病?醫生明明就叫到我的號了!”
好脾氣的李燕終究還是發了飆,她死死抵住診室的房門,再也不讓任何一個人進去。
“小姑娘,你講話這麽衝幹嘛啦?大家都是小孩子生命,都著急的呀。”
“就是就是,年紀輕輕一點謙讓的美德都不懂,一看就是爸媽沒教好。”
“醫生護士都沒說什麽,你憑啥在這堵門?有本事去私立診所看好嘞,那裏不用排隊。”
“誰弱誰有理”的邏輯在哪都會成立,人總喜歡當“正義判官”,去幫助自認為“被欺負”的一方。
李燕被周遭的冷言冷語氣到發抖,如果不是因為手裏還抱著瑤兒,她就想撲上去和那些“好事者”爭個你死我活。
“都吵什麽?醫院裏保持安靜。”
護士探出腦袋一聲嗬斥,她完全沒有幫李燕做主的意思,反而側開身子主動讓插隊的人進去。
對她而言不管是李燕和瑤兒,還是張三、李四、王五、趙六,統統都隻是病人,反正掛上號的今天總要看完,所以誰前誰後並無關係。
缺失的管理和簡陋的規則讓診室外的一畝三分田成為了李燕的地獄,她絕望而又無助,腦子裏不禁閃過了趙陽的樣子。
“如果你在就好了,他們肯定就不敢欺負我和瑤兒了。”
遠在南極的趙陽自然聽不到妻女的呼喚,所以當看好醫生,打完點滴,取到藥品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的光景。
李燕抱著終於沉沉睡去的瑤兒從醫院大門出來,好不容易上了擁擠的公交,強忍著身體的酸痛回到新康裏的門口。
“哎喲,李燕,怎麽了啦?寶寶生病啦?是流感?那你要當心哦,最好待在家裏麵別出來亂跑,很容易傳染的。”
迎麵撞見的中年女人是弄堂裏有名的“大喇叭”,看似熱心的她最喜歡的就是在背後添油加醋地說鄰居的壞話。
女人隔著三步便不敢靠近,想來多半也是怕了“流感”的大名。
她平日裏就對李燕帶著孩子從北京回來投奔父母的原因充滿好奇,幾次繞著彎打探都無功而返。
今天抓住了機會自是不會放過,愣是不顧李燕焦急的神色,攔住去路就開始假裝關心。
“這生病的小寶寶就是可憐,這種時候你老公也不來看看嗎?要我說男人每一個好東西,說什麽搞事業就把老婆孩子丟在娘家不管不顧。”
女人這招很是高明,她甚至猜中了一部分趙陽的動向,如果李燕是阿紅那樣的性格恐怕這時候已經跟著一起罵娘了。
“我家的事就不勞您操心了,請離我遠一點,流感的確是會傳染的。”
一句話就把“長舌婦”懟得啞口無言,直到李燕和瑤兒走遠她才算反應過來,伸出手指就是一頓汙言穢語,就像個跳梁小醜,在原地宣泄著自己“戰敗”後的無能狂怒。
抱著瑤兒剛進家門,就看到母親顫顫巍巍拄著拐杖走了過來。
自從上次在阿紅的早餐店弄傷了腳後,老人家就一直在臥床修養,今天知道李燕帶著外孫女去看病,雖然想要陪著一起去,但實在有心無力。
至於李父今天則是被阿紅分配了帶小飛去課外活動的任務,同樣是身不由己。
“媽,你怎麽出來了,這腳還沒好利索了千萬不能多走路,放心吧,醫生給瑤兒開了藥,也掛了鹽水,等休息幾天就會好的。”
李燕隻字未提同樣得了流感的自己,她努力將口罩紮緊,然後攙扶著母親回客堂間重新躺下。
終於回到二層閣的李燕還不能休息,她按照醫囑給瑤兒為了藥,哄睡後又下樓去灶披間做好了一家子的晚飯。
當五鬥櫥上的三五牌台鍾發出六下“當當當”的響聲,李燕才總算躺倒在了床上。
一天的奔走所帶來的疲勞讓雙眼像灌了鉛一樣重,但身旁瑤兒時不時發出的“咿呀”聲提醒著她不要沉睡。
外麵的夜幕已經降臨,白日所受的委屈匯聚成河,隻用了一瞬間就衝垮了李燕假扮的堅強。
“嗚嗚……”
她用被子蒙住頭,努力讓哭聲不至於傳到外麵。
但那份思念卻是無論如何都攔不住的,它從上海石庫門的弄堂起飛,穿越半個地球來到最南端的冰封大陸,最後化為一滴蒸汽水,落在了正酣睡的趙陽的鼻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