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招待所二樓會議室，楊憲民站在窗前，背對著門口。
    沈風推門而入，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鼻子一酸。
    上一世楊縣長就是在這個時間點被害，如今能再次見到活生生的他，沈風眼眶有些發熱。
    “縣長。”沈風喚道。
    楊憲民轉過身來，鬢角多出了幾溜白發，臉上露出疲倦的笑容。
    “小沈來了，坐。”
    兩人落座後，楊憲民親自給沈風倒了杯茶。
    這個舉動讓沈風心頭一震，在官場上，領導給下屬倒茶可是極為罕見的禮遇。
    “縣長，我來！”
    “欸。”
    楊憲民推開他的手，就這個動作，沈風已經猜到了幾分。
    果然，楊憲民把茶杯推給他，接下來就聽他說。
    “這次多虧了你。”
    楊憲民開門見山，“那篇文章是你寫的吧？”
    沈風沒有否認：“縣長，我隻是實話實說。”
    楊憲民點點頭，目光深邃。
    第一次認真看自己的這個秘書。
    說不驚訝那都是假的。
    他被紀委帶走後就丟進審問室，審問的科員為了從他嘴裏撬出情報，什麽手段都使得上來。
    接連兩天兩夜不吃不喝不睡，有哪個正常人能頂得住？
    楊憲民精神險些崩潰，可沒幹的事情他說得口幹舌燥，審問的人也不會認。
    有時候，人的偏見就是一座大山。
    即便這個人沒罪，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那無罪便是罪過。
    就在楊憲民死撐的時候，紀委告訴他嫌棄已經解除，他可以走了。
    等出來看到報紙上瘋傳的文章，他就知道作者是誰。
    他太熟悉秘書的文采，那種字裏行間透露出的鋒銳，與沈風平日裏的性格如出一轍。
    “文章寫得很好，直指要害，替我省去了不少麻煩。”
    沈風輕笑低頭，“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楊憲民笑了笑，好一句應該做。
    回想自己背後不聞不問的老師，再看眼前的小秘書。
    該做的人不做，偏偏是個意想不到的人站出來鋌而走險。
    患難見真情，人心都是肉長的。
    “好，好，好。”
    楊憲民放下茶杯重重拍他的肩膀，眼神一凝。
    既然是出來了，那就好好算上這筆賬。
    “你知道是誰在背後搞鬼嗎？”
    “王遠峰。”沈風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個名字。
    上輩子，楊憲民腦出血死了之後，王遠峰徹底坐穩了北川縣縣委書記的位置。
    甚至在短短一年之後，馬上被提拔到市旅遊局副局長位置。
    這其中沒有貓膩，沈風市半點不相信。
    所以這次，沈風提前做好了準備。
    楊憲民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麵色不變順著他的話。
    “看來你比我想象的知道得更多。”
    沈風壓低聲音，“縣長，北川縣這潭水太深了。”
    “您這次被調查，表麵上是有人舉報您受賄，實際上是您查到了不該查的東西。”
    楊憲民輕歎一聲，“連你都看出了問題，那群人也肯定是發現了，我讓你查的東西呢？”
    上一世，在楊憲民被抓的時機，正好查出幾年前項目的問題，還沒深入就被提前做了局自殺死了。
    沈風從公文包裏取出一個筆記本，翻開其中一頁：“這是我這幾個月暗中調查的結果。”
    “北川縣近六年的工程項目，至少有三分之一存在嚴重問題。尤其是王遠峰親自抓的幾個重點項目，資金去向不明，工程質量堪憂。”
    “近幾年項目出問題的，都在這裏。不知為什麽，都沒聽見太大的風聲。”
    楊憲民接過筆記本，仔細翻看，臉色越來越凝重。
    “這些數據你是怎麽得到的？”
    “我整理了近六年來所有工程項目的公開資料，又通過一些渠道拿到了內部賬目。”
    沈風沒有細說，但他知道楊憲民能明白其中的艱辛。
    秘書能做到這份上，實屬不易。
    “好，很好。”
    楊憲民合上筆記本，目光複雜看著他，“小沈，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被調到北川縣嗎？”
    沈風心領神會，“省裏要對北川動手了？”
    “不錯。”
    楊憲民壓低聲音，“北川縣的問題已經引起了省委的高度重視。王遠峰在這裏經營六年，關係網盤根錯節。省裏派我來，就是要撕開這道口子。”
    沈風心頭一震，這與他的猜測完全吻合。
    上一世楊縣長被害後，省裏確實派了專案組下來，最終查出了驚天大案。
    而王遠峰推出個替罪羊，上演了一出金蟬脫殼。
    隻是那時候他已經被調離，之後的事他看得模糊，隻能看出個大概。
    “縣長，現在情況很危險。”
    沈風嚴肅地說，“王遠峰這次沒能整倒您，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楊憲民重重放下茶杯，“當然不會。他這是狗急跳牆！”
    兩人正說著，楊憲民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微皺。
    “看，說曹操到曹操就到。”
    接通電話後，王遠峰熱情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
    “老楊啊，聽說你回來了？我這邊剛開完會，正準備去看你呢！”
    楊憲民臉上掛著公式化的笑容，“王書記客氣了，我正準備去您辦公室匯報工作呢。”
    掛斷電話後，楊憲民的表情立刻冷了下來。
    “黃鼠狼給雞拜年。”
    “縣長，王遠峰這個時候找您，恐怕沒安好心。”
    “沒事，我還怕他不來躲著我呢。”
    楊憲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領。
    “正好我也想會會他。小沈，你跟我一起去。”
    兩人剛走出招待所大門，就看到王遠峰的專車停在門口。
    這位北川縣的一把手親自站在車旁等候，臉上堆滿笑容。
    “老楊啊，這次讓你受委屈了。”
    王遠峰快步上前，熱情地握住楊憲民的手。
    “那個舉報你的建築公司老板已經被控製了，組織調查清楚了，肯定給你個清白。”
    楊憲民皮笑肉不笑，眼裏冒著冷光。
    “組織上調查清楚就好，我個人受點委屈不算什麽。”
    王遠峰的目光掃過站在楊憲民身後的沈風，陰鷙之色一閃而過。
    “沈秘書好久不見，接連幾天不見你人影，最近在忙什麽呢？”
    其中話中有話，沈風不卑不亢地笑了笑，“王書記好，縣長不在，工作可不能停，好縣長回來後交代。”
    王遠峰收回目光，一根筆杆子就能把人撈出來。
    曾經他還看不起這秀氣的小白臉，現在想想，倒是小瞧這位秘書。
    上車後，王遠峰看似隨意地問：“老楊啊，這次調查沒影響工作吧？老城區建設那個項目進展怎麽樣了？”
    楊憲民神色不變，“一切正常，調查報告我已經準備好了，下午就能送到您辦公室。”
    沈風注意到，王遠峰聽到“調查報告”四個字時，手指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